现在,妹妹在问为什么不在书房里烧火盆。为什么不烧火盆?因为她的心里是一片冰凉。要是再在屋里烧起火盆,内冷外热寒热交征,她不死也会大病一场。但她突然又想,烧就烧吧,死就死吧;死了也好,人死债消,这样她就不亏欠先生什么了……
她为这个突然间冒出来的念头而高兴起来。她立刻站起来大声叫人,让侍女们搬两个火盆进屋烧上。不!两个不够,要四个!
这一回是陈璞不同意了。南阳从死气沉沉中蓦然变得如此兴奋,让她感到很不安。她不知道南阳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但她明白肯定不会是什么好兆头。她让侍女们把火盆再搬走,又吩咐她们送点暖胃暖肺腑的姜汤过来一一她还是要茶汤一一就拉着南阳的手让她坐下。她疑惑地望着南阳两颊上跳动的两团不正常红晕,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南阳拍着她的手背说:“本来还有点不开心的事情,但是现在好了,什么事都没有了。”烧火盆也不忙在一时,等妹妹回家或者去了京畿大营,她有的是时间。好了,她的痛苦马上能结束了,她真很高兴,就笑着问道,“你怎么想起来跑来找我了?”
陈璞觉得南阳的笑容不似作伪,就决定不再刨根问底了。南阳曾经讥讽她,说她有个半脚僧心上人,可她怎么觉得,刚才南阳的悲伤凄苦模样,才象是在和心上人闹别扭呢?所以哩,有些事倘若南阳不肯说,她也不忙着去问一一反正早晚她也能知晓。因此她就把上午在娘亲那里遇见的不快事情说了。
南阳沉默了一会,问道:“王义就要回来了?”
“就在正旦前后便会到京。”
“消息确定了么?”
“前头我在兵部就听人说起过,调令上月中旬就发出了。这旬的邸报也提到一句。”陈璞说。她还从军事的角度出发再次作了佐证。“年后父皇的圣诞之后,萧老将军就要到嘉州行营赴任。王义的职责是维护粮道,不可能比萧老将军的离京时间还晚。”
南阳不懂军事,所以陈璞的这些话纯是多余。她也不懂朝堂上那么纷繁复杂的人事变化和政令交替背后,到底都意味着什么,所以只能运用一些女人天生俱来的小心思与小伎俩来试图化解陈璞面临的难题。可是,这些平常过光景日子的小心思小伎俩,如何能和一言一辞一举手一投足都可能蕴藏深远含义的朝堂大臣们相比拟?象朝廷为什么要突然间拔擢王义这种事,她,还有陈璞,她们两姐妹根本就没有可能参透背后的深刻含义。何况南阳能使的伎俩至多也就是做点让天家丢脸面的事,杀敌一千自损也差不多八百,实际上就是两败俱伤,她又能想出什么好办法?她蹙着眉头思索半天,最终还是觉得很难办到,只好对陈璞说:“事到如今我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要不,等父皇要指婚的时候,你就去哭闹一回?再不行就做个寻死的样子出来。父皇最疼你,你一闹腾,他多半就会收回自己说过的话。”
陈璞惊讶地张大了嘴。寻死上吊闹腾一番,这就是姐姐给她出的主意?她差点就又想摔茶盏了。她辛辛苦苦跑了几十里地,就是来听南阳给她出这些糟烂主意?她忍不住打量了一下手里的茶盏,闷闷地哼了一声。太倒霉了,手里端的还是上回那个昌南镇精瓷!
她生气地说:“姐,你就不能帮我想个能使的办法?”
南阳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想帮妹妹,而是她真的没办法可想。眼前能帮陈璞解开死结的人就是先生,可先生却在枋州养伤,书信往来最快也需一月,显然是远水不能救近火……
陈璞一听她姐把商成唤作先生就忍不住好笑,掩着嘴说道:“他哪里在枋州哦,早回京了。”
南阳猛地抬起头,急忙问道:“先生回京了?”
陈璞笑得都觉得肚子发疼。她急忙把那个精瓷茶盏放到案上,强忍着笑说:“早,早……他早就回来了。人家现在就在家里摆宴席庆贺乔迁之喜,我急着赶来找你,所以就送了几色礼物,没在他家吃饭。”
“先生回来了?”南阳在软榻里喃喃地说。“我怎么不知道呢?”
陈璞再一次乐得前仰后合。她捂着肚子,哎哟连声吞着气说道:“人,人家回来……人家回来了还非得告诉你啊?别说你不知道,我也是昨天去兵部开会时,皎儿凑巧碰见他。不然我都不知道他已经回京好几天了。”她总算止住笑,用一种炫耀的语气对姐姐说,“不过我可是听说了,他的本事大,前天才和右相国张朴在宰相公廨里闹了一回,接着就识破萧老将军的南征方略,害得人家老将军连夜修改草案。就是我们这些小兵小将倒霉,昨天被兵部拖着议了一天的新方略。”
南阳压根就不在意什么萧坚什么方略,她就关心先生。她又问:“他和张朴吵什么?”
陈璞也不知道商成和张朴为什么事争吵。她只能肯定一点,必定是一桩非同凡响的军国大事。
南阳担心地说:“太莽撞了。先生实在太莽撞了。他一点都不知道仕途中的险恶。那可是相国啊,人家要收拾他,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
陈璞不说话,只是嘿嘿地发笑。
“你笑什么?难道我说错了?”
陈璞使劲地点了点头,说:“是说错了。不是应该他怕张朴,而是张朴有点忌惮他。听说当初朝廷商议燕山有功将士的封赏时,最初提议只是晋升他上柱国勋衔,授应县子。可张朴坚决反对,最后是授的袭五世的应县伯,还有七成实封的显耀。”
幸福来得太快了,快得让她头晕目眩,也教她不敢相信。谁能想象,前一刻她还在千尺冰窟中辗转,下一时就是春暖花开阳光三月,她简直不能适应,更不敢相信。她再一次追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假的啊?”陈璞有点不高兴了。她能拿这种事出来开玩笑么?“他今天宴客,就是在崇一坊的应县伯府,你说是真还是假?”
南阳咬着嘴唇默了半晌,突然站起来说:“我信你不过!不行,我要去亲眼看一看。来人,备车,我们回京城!”
陈璞赶紧把又象是犯了迷癫的姐姐拽住。都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现在坐马车朝京城走,到了也是三更天,寒冬腊月里两个公主紧赶慢跑走夜路,为的就是去看应县伯,这事要是传扬出去,她们俩的脸面朝哪里放,天家的名声还要不要?她拉着南阳的胳膊把她强按在软榻里。她不好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就问:“你急什么?你着着急急地跑回去,想做什么?”
“我,我……我上回送他一匹马,把他摔了,我去给他道歉。”南阳支吾辩解说。
这理由实在是太牵强了,连南阳自己都不信。陈璞皱着眉头想了想,狐疑地望向她。恰恰南阳也在望她;两姐妹目光一碰,又各自慌忙地躲闪到一边。
陈璞笑了笑,说:“他已经解了燕山提督的职务,眼下是在京城养病,三五个月里都不大可能离开。你想去道歉,回头尽有机会的。”她站起来走了两步,转移话题说道,“姐,我今天就是早上离家时喝了碗稀粥。天都这早晚了,你总不能看着亲妹妹饿死在你家里吧?”
“……哦。一一我这就叫人预备夜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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