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多少?”
常秀临时记不清楚杨衡告诉自己的实数,就把眼睛望过去。杨衡马上接话说道:“到今日退衙时,情愿依照太史局那两成股份的市价入股工部的,总计是十一万六千八百缗。”
商成猛地吸了口凉气。他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同意按照一兑五七的比例入股的钱都有十几万缗,这意思不就是说,还有远比这个数字更夸张的铜钱已经被高企的价格唬退了?可是,常秀他们肯定已经解释得清清楚楚,玻璃还是在试制阶段,能不能成功都是两说,这些抱着钱来的人又是从哪里找来的百倍信心呢?他思索不出答案,就顺口问道:“太史局的两成股份,是不是已经按着这个价格卖出去了?”
他脑筋里还在转着问题,说话就不大留心,漫口说出的“价格”一辞让常秀和杨衡都有点迷惑。不过他们在燕山就见识过商成说话时嘴里新辞新意不断出现的事情,两个人又都是进士及第出身,称得上是博览群书,虽然不明白“价格”一辞的准确含义,可攀着“价”字略加思考就知道这应该是指市价。常秀说:“太史局那里堆的钱不比我们工部少……”他稍稍一停顿,杨衡马上作补充说:“至今日退衙时,情愿在太史局依一兑五七市价置股者,总计十三万四千余缗。”常秀说:“……对!十三万缗摆在那里,太史局哪里还敢发卖手里的两成股?要是他们敢卖与东家而不与西家的话,怕是童晓山的太史局正卿就当到头了!”他忽然笑了两声,低声说道,“嘿,去太史局的差不多都是官宦之家的近支旁宗,童晓山一个五品正卿,哪里敢得罪他们?”
商成想不通常秀为什么忽然变得如此幸灾乐祸。去太史局的那些人显然都是帮忙官员们抛头露面出来做生意赚钱的亲戚亲信,太史局正卿当然不敢随便得罪;可跑工部的全是王爵宗师,未必常秀就敢黑下面孔撵人?显然不可能!工部虽然敬陪六部末座,可毕竟是六部之一,他们都不敢得罪的人,自己敢去捋虎须吗?当然更不可能啦。所以他除了摇头赞叹京城里有钱人真是很多之外,便再也不肯多说一句。话又说回来,这事和他有关吗?完全没有嘛!他只是建议工部与太史局合作试烧玻璃而已,太史局要卖股份还有工部不想卖股份,这与他有屁的相干啊!
“事情是你搅出来的,你总不能甩袖子不管吧?”常秀不高兴地说。
“我只是帮李定一和你们工部搭个线而已。”商成说。他现在必须把自己摘出这桩麻烦事。就算他再有本事,也不可能去与一大帮官员和宗室干架吧?他只是燕山商瞎子,可不是燕人张翼德,没有单枪匹马独挑千军万马的本事……
“玻璃至少有三倍的利,这话可是你亲口所说!没你这句话,哪里会有今天的事?”常秀有点气急败坏了。
“我这只是陈述一个事实。只好玻璃烧制成功,又能够做到工艺保密,那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它就肯定有那么丰厚的利润。”商成很平静地说道,“而且我当时只是告诉真芗一个人,完全没有想到这话会被旁人顺耳听去,更没想到这话会传扬得这么快。”他更没想到有钱的人竟然有这么多,三天工夫就积聚起二十余万缗一一这还没包括那些自觉应付了如此高昂价格而被迫退出的人。
见商成咬死了嘴一付不认帐的抵赖模样,常秀急得浑身肥肉直哆嗦,话都说不清楚了,一张圆乎乎的胖脸更是红了变白白了再红,嘴里嘟嘟囔囔地说:“可,可是……”
商成看他的脸色吓人,也怕把他激出什么毛病。他知道胖人一般都有高血压的毛病,就连忙倒盏茶汤递他手里,关切地说:“你不用急,先喝口水。急也没用。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
常秀连喝两口茶汤,又大口喘了几口气,心头的那阵慌乱才总算少少地平息下去。他焦灼地望着商成,真诚地恳求说道:“子达,你可得帮我……”
商成只能点头。他一边想解决的办法,一边在肚子里骂自己多事一一没事你就掏个洞冬眠啊,瞎扯玻璃的淡做什么?还有那个田青山,这个能写出《青山稿》里那么具有远见卓识文章的家伙,怎么就那么笨哩,玩个空手套白狼都引出一大群老虎?可是,不管他怎么后悔埋怨,总是他把常胖子与工部拖下了水。他可以不理会工部,却不能不管帮常胖子……他想了想,就问道:“工部就没考虑退出所有的股份,把这事都交给他们去做啊。”
常秀没好气地白他一眼,说:“能交出去我们还能抱着死不松手?前天散衙前张相招我去宰相公廨,询问的就是玻璃的事。听说玻璃能有三倍的利,张相的眼睛里……”他正准备把张朴当时的形象好好譬说一番,眼角余光蓦地瞥见了杨衡在旁边正襟危坐,赶紧煞住嘴,咳嗽一声说道,“……张相对这个事情很看重,昨天几位副相也都在过问,朱相甚至亲自跑到工部一趟。你说,工部现在能把试烧玻璃的事再交予别人么?”
商成咧了下嘴。常秀都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估计工部是既不情愿也不敢把玻璃的事交出去了一一玻璃必须烧出来,不然大家就都预备着去领个什么殿阁的大学士虚衔等着退休吧!至于张朴和宰相公廨为什么会对玻璃的事情如此上心,也很好理解。张朴入相以来在经济上毫无建树,去年的国库收入还出现了负增长,他这个宰相首当其责!要是他再不拿点能让人看过眼的东西出来,就算百官不弹劾,他自己也得羞惭请辞。就是因为压力太大,张朴才把朱宣弄到前台来搞什么田亩清查。其实张朴心里肯定很清楚,清理诡田隐户是个挖肉补疮的办法,根本就无法从根本上解决经济滞涨的问题;但他现在也顾不上了,先应付过眼前的艰难局面再说……
工部不能把烧制玻璃的事情交出去,商成就只能从别的方向想办法。他思索着问:“你和李定一还有太史局的人,在一起谈论过没有?”看常秀点头,就问他,“他们是个什么主意?”
常秀撇着嘴说:“他们能有什么主意?都说先拖着,过段时间自然就好了。”
“这法子能成么?”商成追问道。“拖”字诀确实是个没办法的情况下可以采取的好办法了。
“不成。”常秀说完看了一眼杨衡,杨衡马上插话进来说道:“这事绝不能拖!应伯,您或许不知,眼下太史局发卖两成股份的事还是只在京城里流传,虽然市井间也有富商豪贾中意此事,却因为缺少财势不敢贸然介入。可京师之外又有不同。东西两京身价千万者不乏其人,东南海商中更有累资巨亿者。稍假时日,消息流传必然勾引得彼辈蜂拥而至,于其时则局面或难设想。”
这半文不白的话商成勉强能听懂。他低着头思索了一下,赞许地说道:“是这个道理。”要是被那些豪富们凭借财势夺去股份,大丢颜面的百官和宗室肯定不能罢休,到时不知道还要生出多少事。
可是不能把时间拖到大家不再关注此事的话,又该如何解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