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六年三月八日,下午七点四十分。
李文森走在ccrn主餐厅巨大的落地窗边,脚步从未如此慢过,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一点血色。
玻璃折射着走廊上一站接着一盏的枝晶吊灯,墙面上挂着大幅星系图油画,墙角摆着巨大的基因双螺旋结构石雕。
而走廊的尽头,是一条比这些都更巨大的红色横幅——
“餐厅禁止一切化学.攻击,严禁向自助餐食品区投放变异青蛙。维护和平,从我做起,争做文明礼貌科学家。”
还有一条小字在大标语下若隐若现:
“此处为用餐场所,严禁跳楼,谢谢合作。”
……
比起ccrn其他一些莫名其妙的变态规定,比如允许结婚,禁止恋爱之类的,餐厅这条横幅,已经相当委婉和人性化了。
李文森从横幅下穿过,日本暂驻研究员鹤田遥人正一手端着手卷料理,一手拿着手制寿司酱油,迎面走过来。
“嗨,文森酱,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他笑眯眯地挥了挥酱油:
“我借餐厅的厨房自己做的料理,要一起尝一尝吗?”
……您是指,您堪比乾式料理的黑暗系手卷吗?
“不用了。”
李文森坚决地说:
“还有,我和你是平级,叫我李文森就好,不用叫我‘酱’。”
“酱”在日语习惯里,一般是对后辈或学生用的。
当然,也可以用来称呼年级比自己小的……小萝.莉们。
妈的,这种语感简直不能忍。
“为什么?你比我小十岁呢,明明是很可爱的女孩子呀。”
鹤田遥人把寿司放在手卷上,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笑眯眯地说:
“就像我以前养的一只小猫一样,它叫nico,不过去年,我不小心把基因型寄生病毒煮进了它的饭菜里,它不知怎么长出了第二颗小脑,现在已经被送去解剖了。”
李文森:“……”
果然,鹤田遥人的做的黑色料理,绝对不能碰。
“今天的妆容很漂亮哦,文森酱,我一直觉得你的眼睛,就像浮世绘里的古典仕女,这样一敷白.粉,就更有芸者风范了呢。”
李文森:“……”
谁敷白.粉了?
鹤田遥人是日本关东人,“芸”意味“艺术”,“芸者”这个词在关东的意思,就是……艺妓。
虽然知道在日本文化里,艺妓并不是什么不好的职业,这个词也不带有任何贬义成分。
不过,还是完全没觉得被夸了。
“我前两天看到地上一张被人遗落的传单,说三月七日有中国艺妓的游街表演,恰好昨晚空了出来,就特地驱车去了市中心,却连半玉都没有找到呢。”
“半玉”,指的是见习阶段的艺妓。
“没想到贵国也有花柳界,一开始我万分惊喜,很期待见到你们国家可爱的女孩子们。”
“花柳界”这个说法,在日本,专指艺妓这个领域。
他遗憾地说:
“ccrn里全是男人,我已经一个月没见到女人了。”
李文森:“……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其实我是女的。”
“你是女孩,文森酱。”
他温和地说:
“女孩和女人是不一样的,这是一种心理状态,和有没有男朋友,甚至有没有结婚都没有关系。”
“……”
李文森没有理会他的理论,只是微不可见地皱起眉:
“中国早没有艺妓这种说法了,你从哪里拿到的传单?”
“我公寓门口小径上,可能是被风吹到那儿的吧。传单上也没有直接写艺妓,但表达的意思……应该差不多吧。”
他笑了一下,又摸了摸她的头:
“我中文阅读还不是很好,还想像你请教一下语序问题呢,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研制出了一种新料理,正想请同事们尝一尝呢。”
……不,我什么时候都没时间。
李文森默默避开了这个话题:
“你的传单还在吗?”
“不在了。”
……
她后退了一步,躲开他的手:
“鹤田,我约了人。”
“约会吗?那我就不打扰啦。”
他挥了挥手,小声说:
“虽然乔伊很厉害,但就是太厉害了,你们的婚姻生活一定很可怕……所以我完全支持文森酱你找下家的行为,绝对不会说出去的。”
李文森:“……”
为什么现在除了电脑,连她的同事都觉得她和乔伊是一对?
难道她脸上写了“已婚”两个字么?
……
现在早已过了晚饭时间,餐厅里仍然有三三两两的人,聚集在窗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高谈阔论。餐厅的巨大屏幕上,还在放着上届世界杯的重播。
李文森在餐厅一个角落里,找到了正认真看足球赛的曹云山。
她走到他面前,拉开椅子,坐下。
刚张开嘴想说话,就被曹云山一根食指抵在唇上:
“嘘。”
李文森:“……”
曹云山抬起左手腕,用右手指了指手腕上的迪士尼腕表。
——七点四十五分。
他们约的是七点四十六分这个奇葩的时间……所以怎么了?她如此守时地早到了两分钟,却不许她说话?
曹云山穿着大波点衬衫,坐在她面前,盯着手表。
直到指针恰恰好好对上七点四十六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数字是很神圣的,约定了某个数字,就相当于定下了一个契约,既然我们约好了我们的会话从七点四十六分开始,就绝对不能违反。”
“……”
李文森叼了一条炸小鱼,像看白痴一样地看着他:
“以前怎么没见你有这样的规矩?”
“最近忽然顿悟了。我以前虽然从事数学研究工作,但对数字并没有敬畏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