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不大,还透着一股漫不经心,偏偏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是一记记闷雷,震得人心惊胆战。
裴穗便被这平地一声雷逼得进退维谷,还保持着要起不起的姿势,只觉得背脊一阵发凉,这下总算是明白刚才那些人在笑什么了。
有钱人这个物种都已经够可怕的了,竟然还让她来叫醒一个有起床气的有钱人?真是一群王八蛋东西,变着花样拿她逗闷子!
不过裴穗从来都是一个敢怒不敢言的怂包。毕竟老话说得好,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因为这个社会,钱即正义。
没有人会和钱过意不去。
所以在短暂的忿忿不平后,裴穗的嘴角又恢复了标准的礼貌笑容,仿佛整件事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语气有些惊讶地说道:“先生,您醒了啊。”
可大约是房间里的冷气开得太足,空气被冻得凝滞了数秒,无人答话。
其实裴穗并不排斥这难能可贵的静谧时光,但在这一刻,无尽的沉默却是恐惧的温床,她甚至开始怀疑刚才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听,或许对方压根儿没有说过话?
“……”不对,不是说好的进来叫醒人的吗,怎么又变成了一场脑力与勇气的角斗!
可惜裴穗无勇亦无谋,就连自己还要不要再出声儿提醒一下也拿捏不准,肩膀挫败地往下一垮,无力地坐在了地上。
她轻叹了一声,想着想着,视线又不自觉地飘到了窗外的那一池风荷上。
七月的荷花开得正盛,在夏风四起时摇曳生姿,晃得裴穗有些眼花缭乱,恍惚间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瞬间回过了神来。
残酷的现实是治疗拖延症的良药,裴穗意识到不能再这样没有尽头地等下去了。要是让外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她双手合十祈祷了一番,别无他法,只能跪直了身子,一边帮他拿开了外套,一边声若蚊呐地说道:“先生,您的朋友正在外面等……”
没有了衣物的遮挡,裴穗便正好对上了男人缓缓睁开的眼睛,余下的话还未说出口就卡在了喉咙间,四下寒意顿生。
在这皎洁月光的映照下,他的半面脸隐没在檐下的黑暗里,如同这茫茫夜色,让人捉摸不清,唯有一双黑瞳沉亮逼人,令人望而生畏。
明明对方还什么都没有做,仅仅是这样与他四目相对,裴穗的掌心都已经是汗涔涔的了,就连心脏也跳得比刚才还快,像是一危险警报装置似的,催促着她赶紧离开。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的很想把手里的衣服又重新放回去,或是随便找个什么别的东西遮住他的眼睛,以此来消除一些内心的不安。
然而也只能想一想罢了,她现在浑身僵硬,连动一下都不敢,更别提做其他的事了。
虽说前有恶狼后有猛虎,但早死不如晚死,得罪一个总比两个好吧,随机应变才是在这个世界生存的不二法则。
在快速地权衡了一下利弊后,她还是听从了内心的安排,决定先撤为妙,话锋一转道:“您好好休息,我就不打扰您了。”
说完后就连滚带爬地滚出了这个无间地狱,打开门的刹那又掉进了另一个深渊里。
包厢里还是那么脏乱差,在地上翻云覆雨的已经换了一拨了,真是将“生命不息,打炮不止”的理念贯彻到底。
至于那群还在等着看热闹的败类,裴穗无法一一消灭,只好选择尽量无视,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从深渊爬回人间。
只是她刚才没有看见那个变态的脸,这会儿也不知道到底该找谁汇报情况,只能瞪着双眼,凭着感觉在包厢里扫寻着,却意外撞见了一张还算熟悉的面孔。
说是熟悉,那也不过是裴穗单方面的而已。
她来这间会所的时间不长,也不怎么在这一区走动,但还是把不能招惹的人全都牢牢记在了脑子里,以备不时之需,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可要不要这么点儿背啊,一来就让她遇见这个名列黑名单榜首的人,该不会是她看错了吧?
裴穗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去,在偷偷确认了他的脸后,最后一点希望也灰飞烟灭了。
果然是叶孟沉。
这个无恶不作、总爱惹是生非的主儿,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穿着一身黑色的短袖中裤,像个大男孩儿似的,就是净做些不三不四的事儿,真是白瞎了这个斯文名字。
“人醒了?”叶孟沉正懒洋洋地窝在沙发里,玩着手游,大概是听见了她的动静,头也没抬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