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少恭没有想到,他会在衡山的山洞碰到那个女人。
他不是没有找过她的下落,然而不知为何,赤蝶粉的气味时有时无,终有一日彻底断绝,他便无法寻得她的踪迹。
初回青玉坛的时候,应付完雷严,他便寻隙唤来元勿,问他青玉坛如何得知他的下落。然而元勿此番办事不力,只能打探到近日雷严收到几封密信,至于信上内容以及何人送信等消息一概不知。
他看着元勿脸色发白难掩颤抖的模样,轻笑一声,尚未出言责备半句,他的那位所谓忠心耿耿的心腹便是一副惊骇至极几欲昏倒的模样自请责罚。纵是他并无责罚之心,却也只能顺应元勿的心愿,赏他些美妙至极的丹药。
不过,纵然元勿查不出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欧阳少恭依旧直觉般的认为是那个名为韩云曦的女人所为。他依旧不知道她的目的,不过这并不重要,不管她目的为何,他都替她选择了接下来的命运——死!
打散她的魂魄,留下那个有着和云曦相同名字的躯壳。想来,能在一个同名之人的身体里重生,云曦也该是欢喜的吧。
欧阳少恭边在丹室里炼制送雷严走上死路的药物,边思考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他知道,雷严要重塑玉橫。而有重塑之力的,唯有始皇陵之明月珠。雷严为人刚愎,这重塑玉橫的大事,必要把他带去以作打击。而有尹千觞在,百里屠苏一行必能到达安陆,得知青玉坛捉幼童于始皇陵血祭一事,依他们的性子,始皇陵是飞去不可的。
那就是雷严的死期了。
欧阳少恭把一切都算计到了,他就像一个隐蔽而谨慎的猎人,眼底闪着冷冽的寒光,看着他的猎物们一步步按着他的计划走向归途。
就像他想的那样,雷严死了。无熏香调和霸道药性的洗髓丹,凡人的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它强大的力量,五脏六腑均遭腐蚀,难逃一死。
数年前他继任丹芷长老一位之时,便暗令青玉坛各处均燃此熏香。苦心孤诣,辛苦筹谋。他向来如此。天命从不顾念于他,那又如何?他便比旁人想的多一点,早一点,照样,能将那些人捏在掌心。
只是,他没有想到,雷严临死之前,竟然说他最在乎的那个人没有死,是她,向青玉坛泄露了他的行踪。
那一瞬间,挫骨扬灰也难以抑制他心中的怒火!他知道雷严这个蠢货为什么会这么说,信必然是韩云曦寄来的,而雷严,把她当做的他的爱人。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他的云曦,他的云曦……是早就死了的……
死了,不在了,什么也不会留下。她爱的恨的舍不下的忘不掉的,再也没有人能知道。而爱她的恨她的舍不下她忘不掉她的人,更不会有人去在乎。
他一直都明白的。
他也知道,他一直筹划的拿百里屠苏几人魂魄使云曦重生的计划,大抵是不会成功的罢。即便真使融合了六人魂魄的云曦活过来,云曦她,也不会是那个陪他信他护他的云曦了。
他一直都明白,却依旧执着而疯狂的去执行着这个计划,一步步走下去,哪怕逆天而行,哪怕明知结果很难如人意。
既然已经感受到有人相伴的温暖,他再也无法忍受独自在世间漂泊的无助凄凉。太深的痛苦会让人变得执着,他执着的寻找着云曦的影子,执着的要把她带回身边,执着的用忙碌麻痹自己,执着的相信她会回来。
然而即便伪装的再好,隐藏的再深,假象永远是假象,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心底始终明白,云曦已经不在了。
所以当雷严临死前说出是云曦出卖了他的行踪时他才会那么愤怒——云曦已经不在了,雷严的说法是在侮辱这个名字!
若是她还在的话,怎么会背叛他呢?她对他是那么好,那么好……好到他无法割舍她给予的温暖。
愤怒的火焰不断灼烧他的理智,黑暗的情绪在内心翻腾。他抬手之间便使雷严的尸骨化为齑粉灰飞烟灭,然而不够,还不够,这样仍不能扑灭他内心的火焰,仍不能获得平静。
那一刻,他最想做的,是把那个叫韩云曦的女人找来,一丝丝的抽去她的魂魄,只留那个有着美好名字的躯壳。
百里屠苏等人的存在及时拉回了他仅存的理智,再等等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回了安陆,夜很静谧,他却难以入睡。月色如水,浩瀚夜空,他静静站在地上仰望,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想留的人留不住,要做的事做不到。
这种情绪很危险,它会摧毁他的毅力和决心。他决定上衡山山洞里去看看,那些刻字会带给他继续走下去的动力。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个人。
长发,白衣。突兀的出现在他的山洞里。
看到她背影的那一瞬间,仿佛按下了某个神奇的开关,他所有暴戾的情绪一下子被释放出来。
他的眼睛不自觉的眯起。眼前的人,有着和云曦一样的名字。云曦已经不在了,那么,你也去死罢。
他挥手,布好洞口的禁制,确保她无法逃离。然后,一步步走过去,看着她惊慌失措的转身,欲逃,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现在才想走,不觉得太迟了么?”
……
Boss疯了吗?!
韩云曦看着对面那个笑的一派疯狂残忍的男人,如同被定住一般怔在那里,脑海中只有这一个念头。
如果是正常的boss,又怎么会让自己的黑暗情绪外露?怎么会收起自己温润君子的伪装,浑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
这种仿佛绝望到谷底的无边恨意催生出的残忍暴虐的危险,让韩云曦本能的从心底生出的想要逃离的冲动。
其实她不必怕他的。过去的那么些年,她不是没有挑战过可以称为boss的存在,她不怕疼不怕死不怕受伤,无赖又无耻的用着同归于尽两败俱伤的战术战略,那些真boss们都对她无可奈何。
可是她摸索出来的打法不能用在他身上。她舍不得。
“欧阳……先生。”她涩涩的开口。却始终给不出一个她合理出现在这里的理由,不由黯然。
她对他说了那么多的谎言,原来终有一日,也会无话可说。
欧阳少恭挥袖,手上便赫然多了一把琴。韩云曦认识那琴,那是boss的武器,九霄环佩。
这样的地点,这样的时刻,boss拿出琴来该不会是对自己展露他的音乐素养吧?韩云曦苦中作乐的想。
她拒绝去看boss眼中浓郁的杀意。
欧阳少恭修长的手指抚上了琴弦,在它的刹那,一双手附了上来,制止了他的动作。
又是这双手!欧阳少恭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同样的画面:修长的手指抚上琴弦,另一双手制止了他的动作,伴随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叹息:“还是每天都弹弹弹,弹琴就这么好吗?蓬莱的好姑娘都被预定了你就一点都不急吗魂淡!”
这是……云曦?
欧阳少恭怔忪片刻,为何会在这个时候,想起?
他轻轻的拨动琴弦,灵力随着琴弦的颤动而散播出去,那人的手一直没有离开,被如刀锋般的灵力割出了细细碎碎的伤口,顿时涌出艳色的血珠,顺着伤口的痕迹汇在一起,流下手掌,流过琴弦,滴在木制的琴身上,滴答滴答的响声不绝。
那人仿佛看不到伤口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仍固执的将手放在琴弦上,阻止他做出更大的动作。欧阳少恭停手,抬头,凝视。
眼前的女人只问他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变得这么悲伤,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欧阳少恭却以为是在问他为什么要杀她,满腔的愤懑都被那突然涌出的记忆扑灭,他眼中的疯狂不在,又回复了那翩翩君子的伪装。
既然她问了,不妨就让她做个明白鬼。欧阳少恭舒缓的声音响起,经过石壁的反复回荡,却是说不出的苍凉。
“石壁上的字你都看了罢。”平淡的陈述语气,他这样开头。
“正如你所见,我是靠渡魂而生的……你们眼中的怪物。”他没有去看那人听到这话时的表情,厌恶的恐惧的,他已见的太多。他盯着那人渐渐不再流血的双手,平淡的好似讲述别人的故事,“怪物在人间会有怎样的待遇,想必你能猜到。我在世间流转千载,也只遇到一人,知晓我渡魂的真相仍然不离不弃。”
“你很不幸。因为那人的名字,叫做——韩云曦。”
什么?!韩云曦的眼睛蓦地睁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