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毕竟还是外族,”国主觉得自己失言了,顿了一下,“他虽是忠于我们下唐,但是我们自己也要小心才好。”
他又遥指着演武场边一名挎剑巡行的少年武士:“将军看,幽隐年纪大了几岁,气度也沉稳了。如今东宫里面已经没有他的对手,本公觉得是一代名将之才啊。将军以为呢?”
息将军的眉梢微微一挑,笑了。名叫幽隐的少年也不过十三四岁,身形魁梧,体格也矫健,脸色青冷。他每一步踏出都是尺半,静静的在演武场边巡视,几个也是东宫的伴读少年跟在他左近,却不敢贴上,低头在一旁。幽隐的目光只在场下的息辕身上,看也不看那些同伴一眼。
“面临大战,脸红是血勇,脸白是骨勇,脸青则是气勇,”息将军点头,“幽隐是气勇,气概勇毅,是可造之材。”
“那我就放心了,”国主捻须微笑,“那么幽隐压阵,这一战该不会给我们下唐丢脸吧?”
息将军却静了一下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扫到东宫少年们不远处的两个年轻人,那日在阳泉酒肆相遇的姬氏家主正围着年幼的那个忙碌着,为他整理护臂,擦去皮盔下的汗水。而另一个独自站在没有人的一片地方,抱着他的枪,看着演武场里,他的汗水一样从皮盔里流下,可是他像是感觉不到,他不看谁,也听不见周围的鼓点和喧哗。静静的一个人,像是一块倔犟的石头。
他怀里的枪指着天空,枪刃上变幻着凄惨的乌金色。
演武场里,息辕已经把对手逼到了演武场的边缘。
“喝啊!”息辕猛然高举重剑,用足力量全身扑上。
他这一扑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剑术上息辕从小就是叔叔教授,息将军号称“东6步战三十年内第一人”,不会教出没用的学生。可是息辕已经胜过一场,体力接不上来,第二个蛮族少年用一双破盾的短锥枪,步伐灵活,不断的游走闪避。息辕知道对手在等什么,他把胜负都赌在这一剑上,身体的重量和剑一起压上。对手没有后退的余地,心里一定会紧张,就难以闪避正面而来的快捷劈斩。
蛮族少年果然选择了格挡,重剑的力道带着他退后一步,他背靠在演武场旁边的木桩上,勉强撑住了息辕的剑。
“唉!”国主也惋惜起来,息辕那一剑,再加几分力道也许就能让对手的锥枪脱手。
“放开!”息辕忽然大吼了一声!
蛮族少年忽然觉得剑上的力量成倍的增加,息辕竟然还能憋住一口气在完全静止中力。锥枪被那股大力远远的震了出去,息辕高喊着再次举剑,下唐君臣的坐席上已经是一片欢呼。
国主正要称赞,却听见旁边低低的一声叹息。
“是静岳之剑,可惜还少了一点变通,”息将军摇了摇头。
人们静下来仔细去看的时候,才现息辕的剑并没有斩下去,而是凝在了空中。蛮族少年一支锥枪脱手,另一支锥枪已经乘着空隙全力刺出,洞穿了息辕左手轻盾的铜皮!两人都愣了一下,息辕猛地放开了盾退后,还想再找机会。已经迟了,蛮族少年的锥枪上套着铜盾,整个铜盾被他甩手抛了出去,正砸中息辕的胸口。
息辕的重剑脱手,已经全无兵器,蛮族少年一脚瘪了落地的铜盾,锥枪笔直的刺出。锣声震耳,息将军猛地站了起来。息辕已经失去了平衡,这一刺,他左右都避不开了。
金属的震鸣声针一样刺耳,第二柄锥枪贴着地面滑了出去。蛮族少年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息辕一**坐在地下。多数人都看不清楚那瞬间的变化,只看见隔开息辕和蛮族少年的是一柄沉重古旧的长枪,穿着禁军服色的少年站在了演武场的旁边。
息辕抬头看着这个陌生的孩子,知道是他投出了长枪为自己格开了锥枪的追击。
“多谢你,”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我叫息辕。”
孩子黑沉沉的眼睛看了他一瞬,转而去看那个蛮族少年:“我叫姬野。”
“第二场,金帐国武士哈勒扎胜!”司仪的教官高呼了起来,冲上去狠狠的扯了姬野,“下去!不懂演武的规矩么?可没叫你的名字!”
“真是没教养的孩子,”国主皱着眉摇了摇头,“金帐国王爷的面前,那么不懂规矩。”
姬谦正远远看着国主的神色,脸色有些苍白。长子又给他惹祸了,本来已经来得晚了,又冒失的出手。金帐国坐席那边的九王却神色安详,举起酒杯遥遥的向着国主敬酒:“孩子们的武艺都很好。”
国主一愣,也举起杯子回敬。两边坐席上都响起几声温和的低笑。
息将军起身:“国主,都是真武器,若是真的伤了人,伤了两国的体面,也惊吓观看的贵人。还是臣下去做个仲裁吧。”
“最好!最好!”国主点头。
姬野看着那个黑色衣甲的将军远远的从国主身边走下,低了头有点忐忑。
“将军,这个小子……”教官指了指姬野。
将军摆了摆手,从腰间摸出小小的皮囊,给自己的烟杆里满满的塞上烟草,这才抬头去看姬野:“从军,最重要的就是守令。不是人人都是将军,也就不能任意妄为,而且就算你是将军,也还是不能不守令。你今天还未上场,已经违令了。”
“是。”
将军转头去看那个蛮族少年:“双手兵器,必要的时候放弃一手,以求杀敌,是一个很好的战术。息辕输在你手下,不亏。不过你若是能把双手锥枪加长,就能全攻全守,否则开始也不会被息辕的重剑压住。”
蛮族少年却不回答,也不抬头,他死死的盯着那杆插在地上的战枪,露出戒惧的神色。
“是杆好枪啊,”将军点头,“可惜东6还能认得它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猛地在姬野的背上一击,把他推进场里:“既然违令,就要将功赎罪。你能胜几人,就胜给我看看!”
他转身抓起锣棰大挥一记,锣声震耳,下一场已经开始。
姬野抓起了虎牙,乌金色的枪锋点在地下,他单手托着枪尾,笔直的站着。蛮族少年退出几步,跟他拉开距离,两人侧眼彼此看着,久久的都不见动作。周围的坐席上略微有些骚动蛮族,前两场都是干净利落,并没有这样枯燥的等待。
蛮族少年点了点头。他再退一步,左手用力,只有两尺七寸长的左手锥枪中忽然弹出了锋锐的长钢刺,锥枪凭着钢刺增加到五尺多长。他双手旋转,把右手的短枪换成了反手。
“全攻全守?好!”息将军含笑点头,“金帐国一样有这样聪明的机括和武士。”
姬野也退了一步,缓缓的拉开了长枪。依旧是静到了极点,可是这一次坐席上却无人出声,锥枪的长刺和姬野拉枪的姿势,无不杀气腾腾,公卿们也见过演武,可是少有这样绷人心弦的感觉。
“司马公觉得这场我们下唐的胜负如何?”
“以长破短,以不动击怠兵,我方是生力,对方已打了一场,胜数该有八成。”
“司马公还是乐天得很,我看上一轮那个北蛮根本未尽全力,否则他放出左手长枪,何至于刚才左右支撑?两短破一长,这可不是在马背上,双手兵器占优啊。”
“两短破一长,这也得近身啊。”
“近身还不容易?他一手短锥格住,上前一步,长锥就可以杀到近身,那时候,长枪可也撤不回来了。”
息将军听着席上断断续续的议论,只是笑。
蛮族少年忽然动了,短锥护胸,长锥突前,刺向姬野面目的只有一道疾闪的铁光。
长枪也同时挑起:“放开!”
虎牙在空气中震动着出咆哮。多年军旅的将军们也只看见一道乌金色的痕迹,蛮族武士短锥一格,浑厚的力量冲得他胳膊几乎失去知觉。他在大惊中收回了进攻的长锥,压在短锥上。虎牙被格住了一刻,蛮族少年获得片刻的喘息,长锥立刻松动,闪电一样缘着枪杆削向姬野的手。
“放开!”
姬野大喝着震动枪杆,暴烈的圈劲从枪杆上激出去。人们只听见两声有力的空震,蛮族少年跌跌撞撞的倒栽出去,仰面坐在地下,两根锥枪呼啸着冲上天空。
所有人的目光都仰对天空,直到两锥并排落下,“砰”的几乎在同一瞬间扎进了土里。正在下唐国主的坐席面前,锥尾还在飞快的振动着。短暂的寂静后,一个观礼的妃子惊叫了起来,整个坐席上的人都惊得面无人色。紫寰宫的武士们慌张的冲上坐席左顾右盼,可是只有两柄扎在地下的锥枪,他们彷徨四顾,很多人还不明白生了什么。
国主的呼吸急促,脸上血色都褪了。百里氏重文轻武,几十年太平君主当下来,还不曾有这样利刃从天而降的危险。那边坐席上的青阳九王脸色却忽的阴沉了,冷冷的瞟着自己手下几个目瞪口呆的伴当。全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了,本来觉得是场恶战,居然那么过手一瞬,就定了胜负。
一记响亮的锣声惊回了人们的心神,息将军含笑看着那个蛮族少年:“可要空手一搏?”
蛮族少年呆呆了看着自己的双手,终于摇了摇头:“不比了,我输了。”
“第三场,下唐国,姬野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