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皇帝慕长生而吞玉,确实是年老后的昏聩;皇祖的大军终不能打过雪嵩河,也是遗憾。虽然听起来刺耳,不过皇兄对我私下里也是这么议论的。”一旁的建王低低说了一句。
项空月也不说话,只是躬身行礼。
文帝年老后听从游方的话,以为西方有神,善于采炼精玉,每日服用身体不朽。于是他从天下各处采玉,磨成玉粉食用,到最后沉迷已深,竟然生吞了一块精玉,乃致被噎死了。而武帝虽然没有这样昏聩的举动,可是在北6遭遇青阳部素有“钦达翰王”之称的大君吕戈·纳戈尔轰加,十几万大军硬是冲不过青阳铁骑的防线,只能望而兴叹,放弃了占据朔方原的心愿。
“那么项公子以为什么样的才是英主?”谢奇微话锋一转。
项空月沉默片刻,笑道:“举火之帝,其志燎原。”
“蔷薇皇帝?”谢奇微拍案大笑,“我大胤朝开国之主,果真是雄才大略。不过始皇帝强攻阳关,虽然攻入天启城,但伏尸数十万,也折损了锐气。否则大可以掌握天下,不必分封诸侯,也是憾事。”
“项先生以始皇帝为英主,可有什么说法么?”建王打断了谢奇微的话。
项空月脸色严肃,一手拾起谢奇微案上传唤下人的醒木,托在掌中:“各人生来,都像是这块木头,是一根薪柴。不过天生才能有高有低,有的可以说是硬木好柴,有的不过是枯木残枝。有的人不怀大志,庸庸碌碌,到死自己的柴不过烧了一半,根本就是庸夫,不值得一提;而有人立意做一番大事,可是才具终究有限,乃至功亏一篑。文皇帝武皇帝都是难得一见的雄主,可惜文皇帝一生积劳,老来精神不振,体弱多病,才有服玉求取长生的做法。而武皇帝振拔威武,铁血征战,却终不能克复北6,统一天下,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他们的薪柴年轻的时候烧得过了,于是后来乏力。逃不过月满则亏,水盈必溢的天道。”
“项公子是要全始全终才算英雄?”谢奇微点头,“那么始皇帝统一东6建立国家,确实算是全始全终了。”
“不!”项空月一扬手,“始皇帝的才具,说心思缜密操纵权术,不如文皇帝,说雄才大略一呼百应,不如武皇帝。始皇帝的薪柴不如自己的子孙,可是在下敬仰始皇帝,是他起兵过程中屡屡遭遇绝境,本来主掌天下的并不该是他,他这根薪柴在贲朝末年的乱世中,根本烧不起多大的一团火,怎能成为‘举火之帝’?可他偏能在绝境中每每奋起,刚极不折,愈战愈强!敢问烧尽了自己的生命,又怎么再燃火?”
谢奇微和建王都愣了一下。
“所以才有《破阵》之乐,雄歌倾世!”项空月的声音如扣金铁,“始皇帝的做法,是以不能为可能,从残灰中取火。以火燃火,阳中生阳,七百年来,再没有像他那样的男子立于东6的土地上!”
他的声音缓和下来:“说到他强攻阳关的错失,既然他要蔷薇公主活着看见他称帝,伏尸几十万人又算得了什么?他所求的,都做到了,统一东6与否,还在其次。”
四个人都静下来,像是被一股强烈的气氛压住了呼吸。
还是谢奇微先松弛下来,摇头而笑:“年轻人,好生的骄傲,好生的狂桀,却还不知道世间的磨难吧?”
“项先生这样的话,无论对错,确实是宫内博士们所不能教的,本王受教,心有所感。”建王却微微点头,“项先生如此的抱负,若有经国之策,本王愿为引荐皇兄。”
“谢建王殿下。”项空月起身离席,伏拜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