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巍峨的殿宇刹时消失,高高的台阶被碾成了一条望不到尽头的路,天光暗了下去,风散了,雪停了,周围的一切化作了虚无,空洞得令人心胆生寒。
她身上华贵雪裘也褪成了沾满污血的素衣,乌黑柔顺的头发凌乱地散成一团,精致的眉眼亦被污泥和眼泪弄花,她甚至毫无形象地躺在地上,胸口微弱地起伏着,好似就剩下这最后几口气了。
司徒镜从路的那头慢慢走过来,那张川连的脸此时不停地和安岚的脸交替着,五官因此而显得有些扭曲,看着无比的诡异。
“安先生这又是何苦呢。”司徒镜看着躺在地上的安岚,此时她连说话的声音似乎都是重叠的,“到了现在,只要你愿意低头,也还是来得及的。”
安岚从虚空中收回目光,看向司徒镜,片刻后,慢慢爬起来,手撑着坐在地上:“我一直有个疑问,想请教大祭司。”
司徒镜道:“请说。”
“香蛊究竟和我的联系深,还是和大祭司的联系更深?”
司徒镜打量了安岚一会,然后低低地笑了:“既然安先生早就发现我也种了香蛊,为何这段时间还敢离我那么近,还特意住在天下无香附近?要知道,你离我越近,受香蛊的影响力就越大,被吞噬的速度就越快。”
司徒镜在一开始饲养香蛊的时候,就先给自己种了香蛊,只是他种下香蛊的法子不同于安岚,他用的是自身的精血。香蛊在遇到大香师之前,在蛊师的催动下,顶多只能令人致幻,并且若无迷药的加持,其效果甚微。
因此古书中记载的,香蛊能给蛊师带来无与伦比的强大力量,一直以来,都被蛊师们视为传说,唯司徒镜对此深信不疑。
所以当白广寒将这个机会摆在他面前时,他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为此他甚至杀了真正的大祭司,并取而代之。
而后来,事情也并未让他失望。
他如约来到了长安,依计划让香蛊吞噬安岚的香境,而这一切,简直出乎他预料的顺利。随着香蛊吞噬的香境越多,香蛊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已经可以预见香蛊最终会同化掉安岚,令安岚彻底变成香蛊的傀儡。由此他便可通过香蛊控制安岚,间接获得了香境的能力。
安岚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司徒镜想了想,随后恍悟:“我听说你们这里有句话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难不成,安先生是抱着这样的打算?想反过来控制香蛊,进而再控制我?”
安岚没有说话。
司徒镜一时间大笑:“恐怕安先生要失望了,你这是在异想天开。”
安岚看她一脸得意的表情,并未动怒。
司徒镜打量着她,眼里带着几分可怜,像是在看一个小丑:“安先生还是未能摆脱傲慢的心态,你难道还不明白,你对它而言,只是食物,而香蛊对我而言,则是宠物。你的感觉没有错,我们处在一个关系链中,但这不是一个平行的关系链,而是纵向的关系链,安先生你,从始至终,都是处于最低的那层。”
“不知大祭司有没有见过,最后伤了主人的宠物。”
“不听话的,都是没有驯化好的宠物。”
“大祭司以为,香蛊已经被你完全驯化了。”
“难道安先生还抱有幻想?”
“在这里,既然我是处于最低的那层,那为何大祭司还不动手,让香蛊杀了我?”
她,是她的香境世界里,最后的幸存者。
司徒镜微微眯起眼:“你很聪明,你知道在你创造的香境世界里,要将你的意识完全抹杀,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真拿你没办法了,要知道这世上,有太多事,比死还让人觉得可怕。安先生,本座是真不愿将你逼疯。既然迟早都臣服,与其最后沦为那样凄惨的地步后再臣服,你真不如现在就低头,至少这样你还能依旧保住这光鲜的容貌。”
安岚淡淡道:“原来我现在这样还不算凄惨。”
司徒镜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满身污血的她,阴测测地道:“安先生是真不知道,凄惨二字的真正含义。你现在这样,至少还年轻,即便满脸污血,但只要把那些血迹擦去,你也依旧貌美。你大概没想到,接下来,你会快速地变老变丑,你的五官会扭曲,你的脸上会布满皱纹,你的身体会虚弱不堪,以后的每一天对你而言,都将是折磨。我说的不是你在香境世界里的样子,而是你在现实中的样子,香蛊将你变成了傀儡,你的一切便会全部由我主宰!”
司徒镜的声音越来越阴沉,宛若从最深的深渊里传出:“到时我会带着那样的你去拜访所有你认识的人,香殿举办的每一次宴席,我都会让你出来作陪,你会看到和你一样年纪的姑娘,她们依旧像鲜花一般年轻貌美,而你,却连臭水沟里的烂泥都不如。曾经的你有多高贵,那时的你就会有多低贱和肮脏,你会让人觉得可怜,让人感到恶心,也让人好奇,让人议论,你的话题会传遍整个长安!”
“哦,还有镇香使白焰,他应该是最先看到你变成那副恶心的模样,真不知,当他看到那样的你后,还能不能爱你!”
司徒镜说完后,安岚沉默了许久,似在想象司徒镜描述的那一切。
“大祭司说的这些,确实让人不寒而栗。我甚至不敢想象,那些事情真发生在我身上时,会是什么光景。”安岚开口,说话间,两手撑起身体,吃力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慢慢站稳,然后看着司徒镜,神色平静,“不过我只见识过别人的生老病死,倒不曾体会过,自己变得苍老虚弱,面目全非后,究竟是什么感觉。”
司徒镜沉下脸:“看来是不用再废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