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朝,百里连城封镇国将军曹坤为帅,亲率十万大军赶往与莽原对临的济州,同时下旨,在与济州临近的十个郡县里各抽出精兵五万率先到达济州,以解燃眉之急,总数算下来,足有六十万大军,对莽原虎视眈眈。
在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百里玉不禁感慨,百里连城是有多天真呵,他放消息出去说自己有五十万大军,他就派出六十万对阵,难道在自己这位皇兄眼里,他的能耐就只值这十万军卒么,更何况,百里玉在放消息出去的时候,隐瞒了三十万的兵力。
适百里,月朗星稀,秋风瑟瑟,靳府后园内,百里玉十分惬意的为靳云轻斟了杯酒。
“其实早在入宫那一天开始,你就想到了会有今天,对吗?”原本百里玉只道靳云轻有数不清的钱财,却不想两年的时间里,靳云轻居然建造了这样一支庞大的军队,而且战马和兵器都是最好的。
“大姐将莽原留给筱萝,筱萝又岂能辜负她一片良苦用心。”靳云轻端着酒杯,清冷的眸遥望着天上的圆月,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在百里玉面前提及靳表姐。
心,忽然似被一根弦缠绕着,随便牵扯一端,便疼的百里玉呼吸困难,他没有打断靳云轻的话,也不想提出质疑,因为百里玉感觉到靳云轻接下来要说的,便是自己求而不得的那些真相。
果不其然,靳云轻在停顿片刻后,继续开口。
“大姐死的很惨,惨到筱萝只是想想,都觉得心痛欲裂。”水样的眸子沾染上滴滴晶莹,靳云轻轻摇着杯里的美酒,此刻饮下,百种滋味涌上心头。
“是百里连城。”百里玉的声音里没有质疑。
“是他,是他筹谋策划了一切,在大姐诞下他的孩子之后,绝然将大姐打入冷宫,且逼着大姐签下不利于王爷的证词,请你相信,大姐不是自愿的。”靳云轻的眼里有泪,声音沙哑不堪。她在忏悔,为彼时对百里玉所做的一切忏悔。
“舐犊情深,没有哪个做母亲的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出事,百里玉明白表姐的苦,如果能用百里玉的命换回仲儿,换回表姐,百里玉不会眨一下眼。”百里玉的眼泪流进心里,即便他早猜到真相,可当这些话从靳云轻口中说出来的时候,他还是觉得无法接受,那种心疼,远比知道表姐死讯还要让他痛不欲生。只是现在,他学会了隐藏情绪。
“可就算大姐违心签下字笺,还是没能救回仲儿……百里连城居然当着大姐的面将仲儿狠狠砸在地上,满地鲜血……仲儿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靳云轻樱唇颤抖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天上的圆月不再清晰,从仲儿死的那一刻开始,她的生命里,不再有月圆。
“该死!”百里玉攥着拳的手狠砸在石案上,额头迸起的青筋几欲爆裂,他真恨啊,彼时身处皇宫,他为何没一刀宰了那个畜牲。
“大姐愤怒极了,甚至想冲上去杀了百里连城,跟他同归于尽都好,可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就算豁出命去,又能做什么?大姐哭诉着质问他原因,换来的就只有四个字:大恩成仇!”多么滑稽的原因呵,靳云轻至今都想不明白,百里连城的灵魂是扭曲到了怎样的程度,才会下得去那样重的手。
“大恩成仇?”百里玉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杀意,眼底渐染血红。
“是,就是这四个字,大姐到死都没想明白,何以她无怨无悔的付出,到最后竟成了仇!呵,很可笑是不是?”靳云轻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落在酒杯里,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是他心胸狭窄,所以容不下表姐的睿智?该死的百里连城!他怎么可以这样践踏侮辱表姐!简直畜牲不如!”饶是如今的百里玉,也无法承受这样的事实,暴起怒吼。
“可他就是践踏了,侮辱了,心狠的杀了仲儿,逼的大姐生不如死。有时候筱萝是感激靳素鸾的,如果没有她的那把匕首,大姐不知道还要承受多少痛苦,可是这不能成为筱萝宽恕她的理由,她必须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接受惩罚……”靳云轻将酒杯搁在唇角,手却颤抖到了极致,杯里的酒不停的溅洒出来,浸湿了靳云轻的衣襟,可她却停不下来。
“筱萝?”感觉到靳云轻的异常,百里玉强忍住心底的极痛,走到靳云轻面前,只见那双深幽的眸子紧盯着地面,其间滚动着浓烈的黑,仿佛两个巨大的漩涡正吞噬一切,包括她自己。
“筱萝你怎么了?醒醒!快醒醒!”百里玉惊恐的摇着靳云轻,试图将她从魔障中唤醒,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靳云轻却似着了魔似的颤抖不止,瞳孔紧缩,脸色惨白。
恨啊,好恨!靳云轻眼泪滚滚而落,眼前一片白茫,她不停的追着仲儿的身影奔跑着,狂啸着,质问着她到底错在哪里?可耳边回荡的就只有仲儿的哭声,那声音落在靳云轻心头,便如一根根利箭,刺的她心血直流。
“噗”眼见着靳云轻气极攻心,鲜血自喉间喷溅,百里玉害怕的无以复加,他拼命的晃着靳云轻,大声吼着却依旧不见效果,直至最后,百里玉突然出掌,狠狠击在靳云轻的后颈处。
“呃……”靳云轻昏厥在了百里玉怀里,安静的像睡熟的猫儿,一动不动。
“有你这样的妹妹,表姐可以瞑目了。你放心,表姐的仇,从来就不是你一个人在扛,两年的时间,你为百里玉铺就逆天之路,两年之后,百里玉便逆天给你看!”百里玉心疼的将靳云轻抱回房间,直到靳云轻沉睡过去方才离开。
这一百里,百里玉遥望着皇城的方向喝了近十坛陈年女儿红,第一次哭的一塌糊涂,直至醉到不省人事,才被奔雷抬回房间,这种事彼时在肃亲王府时奔雷做过不少,不过让奔雷欣慰的是,这一次,他在百里玉口中听到的,不只有靳表姐一个名字,还有靳云轻……
翌日午时过后,当百里玉自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赫然看到那张美的近似妖孽容颜的主人,正悠哉的坐在自己床榻上,把玩着拇指上的扳指儿。
“醒了?”见百里玉以手抚额,缓缓起身,燕南笙方才开口,眼底竟升出一丝同情之意。
“你怎么来了?”看惯了那张魔魅的脸,百里玉甚至没有一丝惊讶,只随口问了一句,便朝桌边走去,大口喝水。
“本盟主的师弟竟干出造反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做为师兄,南笙不该来恭喜一下么,不过南笙似乎来的不是时候啊。”只要想到彼时在正厅遇到靳云轻时,她那一脸的阴云密布,燕南笙便为百里玉狠捏了把汗。
“的确不是时候,你扰了百里玉的好梦了。”百里玉喝的不解渴,干脆提壶,心底却道自己这是喝了多少呵。
“哦,差点儿忘了,靳云轻在正厅等你呢。”燕南笙习惯了百里玉的不冷不热,对于他的态度倒也不甚在意。
“她醒了?”在听到靳云轻的名字时,百里玉登时放下茶壶,推门离开。见百里玉如此紧笙不禁抿唇,眼底划过一抹意味不明的光芒。
且说正厅内,靳云轻正襟危坐,清冽的眸如古井无波,深沉的让一侧的奔雷不时噎喉。
“主人,属下觉得那碗醒酒汤……”奔雷怯怯看向靳云轻,却在迎上靳云轻杀人鞭尸的目光时迅速闭嘴,心底一万遍的念叨着,事不关已,高高挂起。
此刻,百里玉自厅外急匆走了进来。
“你醒了?没事吧?”即便喝的烂醉如泥,可百里玉依旧记得昨晚靳云轻入魔障时的情景,他真是吓坏了。
“筱萝没事,倒是王爷,筱萝听奔雷说王爷昨个儿喝了太多酒,所以亲自下厨为王爷兑了碗醒酒汤,王爷先喝了它。”就在百里玉进门的刹那,靳云轻迅速变脸,美艳的面颊扬起淡淡的微笑,只是那笑,让身边的奔雷毛骨悚然。他可是亲眼看着靳云轻兑的这碗醒酒汤。
“本王没事,倒是你……”百里玉开口之际,靳云轻的醒酒汤已经举至唇边,见靳云轻一脸真诚,百里玉不好薄了靳云轻的意,旋即端过瓷碗,正欲张嘴之时,却见一侧奔雷狂眨眼睛。
“奔雷,你眼睛没事吧?”百里玉端着醒酒汤,狐疑问道。
“呃……没事。”奔雷碍于靳云轻的威压,当即否定。
“真的没事才好哟,如果有事,本宫命雨儿给你好好瞧瞧。”靳云轻转眸看向奔雷,眸间之意十分明显,如果他敢说有事,即刻便有双目失明的危险。
“真的没事!”奔雷十分肯定的回答。
“王爷莫理他,先喝了它。”靳云轻轻舒口气,眉眼弯弯的看向百里玉。百里玉只道刚刚喝的水少了,现下也有些口干,当即扬头,将瓷碗中的醒酒汤一饮而尽。
“哎哟!我的王爷啊!你怎么全喝进去了!”见百里玉喝的痛快,奔雷急的直拍大腿。
“呃……辣……辣辣……唔唔唔……”此刻的百里玉脸色暴红,双眼流泪,喉咙仿佛火烧般灼痛的难以忍受,起初的几个字还能听清,再后来那些唔唔唔便没人能猜懂,想来是喉咙肿胀到吐字不清的地步了。
“水!快给王爷拿水啊!”见百里玉表情痛苦的拼命吐气,奔雷当即窜到桌边提壶走到百里玉面前。
即便喉咙似火烧,可百里玉的头脑还是清醒的,此刻看着奔雷一脸殷勤,百里玉断然拒绝奔雷递过来的水壶。
“王爷!您倒是喝水啊!您怀疑……您看着!”奔雷二话没说,登时扬头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没事!王爷这水没事!您……”未等奔雷说完,百里玉猛的夺过水壶,大口灌进嘴里,直至喝尽壶里的水,喉咙也没有好一点儿。
“水!”沙哑的声音似破锣般刺耳,奔雷哪敢怠慢,即刻又送上一壶。差不多三壶过后,百里玉方才镇定下来,一脸愤怒的看向靳云轻。
“你干嘛欺负人?”自昨百里之后,百里玉深感靳云轻的不易,于是打定主意自此之后都要以礼相待,可是现在,百里玉觉得自己昨晚一定是吃错药了。
“欺负人?若不是王爷先动手,筱萝也不会投桃报李,流沙!”看着百里玉抓耳挠腮的表情,靳云轻多少算是解了气。
“属下在。”流沙突地现身,恭敬立于靳云轻身侧。
“昨晚本宫是怎么回的房间?”靳云轻肃然开口。
“回主人,是肃亲王送主人回的房间。”流沙据实禀报。
“为什么他会送本宫?”靳云轻继续道。
“回主人,是因为肃亲王亲手将您打晕,下手极重。”流沙按着彼时的回话,原原本本的重复了一遍。
“就因为本王打你?”百里玉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质问。
“若非下手的人是王爷,筱萝绝对不会这样小惩大诫就了事了。”这一刻,靳云轻觉得自己的心胸无比宽广。
“那你怎么不问本王为什么会打你啊?”百里玉觉得自己这辣椒水喝的太冤枉。
“打了就是打了,原因重要么。”靳云轻不以为然。
“当然重要!昨晚你入了魔障,若不是本王将你打晕,你会有心思坐在这里琢磨怎么欺负本王?”百里玉恨的咬牙切齿,喉咙依旧有喷火的感觉。
“入魔障?”靳云轻柳眉微挑,旋即看向流沙,“本宫昨晚入魔障了?”
“回主人,属下不知,昨晚主人命流沙远远守着,不许偷听主人与肃亲王谈话。”流沙十分憨厚的回答令靳云轻极度无语,此刻,靳云轻忽然分外想念殷雪。
百里玉自问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可对靳云轻给他灌辣椒水一事,他却耿耿于怀,以致于三天没跟靳云轻说一句话,每每靳云轻献殷勤般的开口搭讪,百里玉都会很淡定的指指自己的喉咙,之后挥挥手,不带一片云彩的离开。
对于百里玉的反应,靳云轻表示可以理解,如果有人对她以怨报德,她也会挥挥手,却一定是打在对方的脸上,而且是见一次打一次,打死为止。
入百里,晚风拂柳,月光如碎银般铺洒下来,唯美至极。在殷雪的安排下,靳云轻以静心的身份见到了桓横。
“老夫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与静心姑娘相见,不知静心姑娘约老夫,有何吩咐?”对于彼时的救命之恩,桓横感念莫名,于是再见时便多了一份谦恭。
“吩咐不敢当,只是想给老将军指条明路。”靳云轻依旧罩着白纱,并未以真面目示人,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靳府以外,靳云轻皆以痴傻示人,目的就是他朝若有需要,自己还可以堂而皇之的回到百里连城身边。
“静心姑娘请讲。”桓横神色肃穆。
“事到如今,静心也不瞒老将军,静心其实是肃亲王麾下的人,如今肃亲王在这里挑旗与百里连城对抗,极需如老将军这样智勇双全的人鼎力相助,如果老将军愿意,大可到军营投奔百里君清,静心保证将军会受到礼遇。当然,如果将军不愿意,静心依旧会遵守彼时的承诺,保将军一家平安周全。”靳云轻最后一句话,实则以退为进,有意提醒桓横曾受她滴水之恩。
“老夫还记得曾向姑娘说过,定以姑娘马首是瞻,如今姑娘既然开口,老夫知道该怎么做了。”桓横声音铿锵,浑厚有力,其间隐隐透着壮志未酬之感。
待与桓横分开之后,靳云轻随即找到了庾庆,希望他能出任军务后勤, 在靳云轻眼里,庾庆管钱的能力还是非同小可的,尤其是奔雷忙于军中事务,莽原的生意根本顾不过来。
翌日,两位老臣先后到军营毛遂自荐,百里玉自是以礼相待,分别为两人安排了职位。回到靳府,百里玉出奇的主动找到了靳云轻。
“本王原谅你了。”未等靳云轻起身,百里玉已然坐了过来,神色肃然,声音虽然有些沙哑,却更富磁性。
“这可是好消息,王爷怎么会突然大发慈悲了?”靳云轻将怀里的絮子搁到地上,偏那絮子懒的,就在地上爬着睡着了。彼时离开关雎宫,她便命汀月将这两只猫儿一并带着,既然养着,就该用心。
“桓横和庾庆是你劝过来的吧?当日在百里宫之时,你便早就想好了这步,所以才会遣他们来莽原,如今本王在莽原起事,他们顺理成章投奔,本王不费吹灰之力便得了两位肱骨之臣,拜你所赐了。”百里玉虽音色平淡,可心里却佩服的五体投地,靳云轻的筹谋远在他想象之内,这样的冷静睿智,这样的高瞻远瞩,像极了一个人。
“如果因为他们两个的事,王爷原谅了筱萝,那看过这封信笺后,王爷要怎么谢我啊?”靳云轻说着话,将压在托盘下的信笺抽出来递到了百里玉手里。
百里玉狐疑看了眼靳云轻,随手接过信笺,当看清其间的内容时,双眼顿时亮烁如星。
“敦亲王居然会支持本王?”百里玉激动的连声音都变了调,毕竟当年敦亲王是如何为百里连城奔走的,百里玉都看在眼里。
“有了敦亲王的支持,他日我们再入百里城,王爷便无后顾之忧,毕竟老一辈的王爷们大都迂腐的很,若是来个撞柱明志什么的,还真是麻烦呢。”靳云轻说的云淡风轻,却解决了百里玉的心头大患,在百里玉眼里,那些老一辈的王爷,皆是他最尊敬的长辈,如果与他们对敌,百里玉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本王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劝动敦亲王的?”百里玉小心翼翼的收起信笺,之后妥贴揣进自己袖内,敦亲王谢重是他最敬重的前辈之一,早年共赴战场之时,谢重救过他不止一次。
“诱。”靳云轻一本正经回应之时,百里玉将刚刚入口的茶水全数喷到了靳云轻的脸上,娇美的面容配上三两片新鲜的茶叶,别有一股诡异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