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回头看去,只见孙尚望从后面走上来,他将不利跑动的袍子前摆割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件破皮甲穿在身上,拿草绳扎起来,腰带间插了一把两尺长的短刀,胡渣子乱糟糟的他,也看不出文士清儒的模样,眼睛透出一股悍杀气势来。
沧县城失陷时,孙尚望的妻子跟刚成年的长子给捋走,他的父母因为年迈无用,跟他尚在襁褓的幼子都给东虏人当场杀害,他弟弟家六口人也给杀害掠走,只有他十二岁的二儿子跟他十四岁的侄子,在一座空猪圈里藏了两天才逃过一劫,离家破人亡也不远矣。
回沧南来的数日来,他怀着对东虏的深仇大恨替江东左军奔走,联络尚坚守沧南坞寨的乡兵,此时将林缚交待他的事情都做完,就想着拿把刀到内线亲手杀几个东虏贼报仇泄恨。
“不行,”林缚毫不犹豫的拒绝孙尚望上阵杀敌的请求,语气冰冷而无情的训斥道,“上阵者杀敌,难道其他人就不在为杀敌做贡献?你上阵去,能杀几贼?你留下来,助我居中协调,能让上阵者少些伤亡、杀更多的虏贼,难道就不是为家人报仇血恨?”
孙尚望擅谋策、奔走联络、沟通沧南乡寨也甚为得力,此战过后,他在沧南乡寨里的声望也会升到巅峰,林缚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才上阵随便牺牲掉?
孙尚望眼睛赤红,不肯让步,说道:“我为大人奔走数日,难道不能换来上阵杀敌的机会?”
敖沧海瞪眼看他,说道:“你要我帮你多杀几人,尽说来!再啰嗦,将你手脚都捆起来,上了战场,可没有人能照顾你。”
孙丰毅安慰的拍了拍孙尚望的肩膀,说道:“大人所言在理,你不要犯犟性子……”
孙尚望痛苦的吐了一口气,不吭声。林缚轻轻的一叹,挥手让敖沧海下去率领第一营将卒趋前对合围内的东虏兵进行最后的绞杀……
趁夜色从西南方向杀出重围时,那颜、那图真都浑身浴血,身后骑兵已不足两百人,其他人都给歼灭,即使是受伤的,对他们有深仇血恨的沧南乡民也不可能让他们活命。
给叶济大汗亲自表彰过的额真武士那图真,身上插满箭支不下二三十支,只拼着最后的武勇仍手提着大刀骑在马背上来回厮杀。
那颜心里直想大声的哭出来,给视为东胡骄傲的四百王帐精锐差不多消耗殆尽,这么严重的伤势,即使冲出重围,等一口气泄去,那图真就不可能再活了。
这时候还不能说就冲出了重围,江东左军的追兵正从四围八方追来,根本就不畏惧黑夜可能带来的混乱,誓要将他们都歼灭不可。
那颜凭着记忆,知道前方不远有条结冰的河流,突过河去,他们胯下的马还有些余力,也许就能冲出重围去。
那颜拿刀刺马,这时候已不是恤惜马力的时候,只有拉开距离才能更安全,天上还有薄云,但是借着积雪的反光也能提供足够的光亮,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也不顾有无道路,辨听追兵的方向,给两百余骑簇拥往西南逃窜,直到一座长堤黑影出在眼前,那颜心情才好一些。
那颜也不停顿,纵马上了河堤,已有数骑先过他纵马跳上河冰,只是河冰碎裂的声音仿佛最后一道摧命音在他耳旁响起来,他都来不及勒住马,顺着冲势朝河冰裂开的河里栽去,冰寒刺骨的河水在瞬间就将他的半个身子淹过。
那颜这一刻放弃挣扎了:狡猾的江东左军啊,他们拼尽最后力气从东南方向杀出重围,等候他们还是一道致命的陷阱。
随那颜、那图真冲出重围的两百余骑在黑夜的混乱里大部分人都收不住马势栽进冰寒刺骨的河水里,严寒刺骨的河水将他们最后的体力迅的抽空,绝大部分人都没有力气从冰窟窿里爬出来,即使爬出来等候他们也是给围歼的命运……
近海地区,由于冬季的河水低浅,海水回灌,使得这些地区的河水盐度升高,比淡水更难结冰。林缚动员沧南乡民将这段的河冰凿穿,虽然入夜后给严寒重新冻上,但是初冻的冰层根本不足以支撑骑兵通过,只不过栽进河水里给冻死的绝大部分东虏骑兵都想不透这里面的原因。
打战杀敌要多动脑子,敖沧海率领一队甲卒登上河堤,想着林缚最常跟他们所说的话,不设陷阱,要将这两百余死不肯降也不失斗志的虏贼彻底围杀,不知道要增加多少伤亡。
敖沧海守住河堤,指挥甲卒将最后顽抗又给分割开的几堆残虏围杀干净,骑兵借着眉月、积雪的光芒,四处逐杀那些个零散的敌骑,杀起了性子,谁也不甘心有一个东虏贼从眼鼻子底下逃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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