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夜白在这一瞬间,心头陡然生起一种怪异情绪。
他想转身将邵金金和贺灵一刀捅了。
司马凤察觉他双手颤抖,连忙抓住他手腕:“小白,不要急……嘶……我先去洗洗。老天,太疼了……”
可邵氏夫妇还在这儿,他俩若是离开了,阿四一个人是绝不可能制住这两位的。迟夜白飞快伸指点了司马凤的几处穴道,让毒行得慢一些,随后提剑起身,心头那股暗潮怎么都按不下去,剑尖在地上拖出一道踉踉跄跄的声音。
邵金金从这素来温和的年轻人脸上看到了狠戾之色,连忙将贺灵护在怀中:“她不懂事……她不知道凶险……”
——那又如何?
迟夜白心中闪过一个念头:若是司马凤双目出了问题,他得将这两人的眼珠子也挑出来才好。
这念头阴狠过分,他略略一惊,很快将它压了下去。
阿四护着那娃娃,小心地绕过那些莹绿色粉末跑到司马凤的身边,急得几乎要哭了:“少爷,你的眼睛……”
司马凤双掌紧贴在地面上,咬牙忍着疼,大喘了一口气:“不要哭,护着你怀里的娃娃。鹰贝舍的人来了。”
迟夜白这时也从混乱和愤怒中回过神来。他耳朵灵,果真听到了在林涛之中隐隐传来的鹰啸,越来越近。
“人不少……”手掌下的地面微微颤动,司马凤低声道,“小白,或者你留下来,阿四和我去找水……”
他话音刚落,便听到贺灵发出一声惨叫。
“小白?!”司马凤大吃一惊,正想着睁开眼,面前压下来一个温暖躯体。是迟夜白,他捂住了司马凤的眼睛。“阿四留在这里,他们就要上来了。这两人走不了。”
司马凤正要再问,迟夜白又说了一句:“我和你去找水,答应我,别睁眼。”
他口吻凝重却温柔,司马凤不禁点了点头。迟夜白把司马凤背在身上,甩下众人便朝山下奔去。司马凤紧紧闭着眼睛,鼻子抽了几下。晚风从两人正面扑过来,他闻到迟夜白身上淡淡的血腥气。
两人刚离开乌烟阁那地方,鹰贝舍的人便上来了。
邵金金和贺灵都没有走,阿四守在那里,乌烟阁的人也无一个敢上前襄助。
鹰贝舍来的那些人都蒙着脸,步法轻盈,个个都是轻功卓绝的好手,一时间连树上都停了不少人。为首那个在看到贺灵的时候吃了一惊,立刻站定不动了。
贺灵跪着,因痛楚而大声哭泣。她的右手被一把短剑钉在了地上,那把剑赫然就是自己当家的。
黑衣的男子有些愣了。迟夜白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去伤一个女人?短剑灌注了迟夜白的内力,死死钉在地面,邵金金与司马凤一场打斗,耗费不少内力,加之阿四随后又添油加醋地说“只有以鹰贝舍的独门手法拔剑才不至于毁了这只手”,一时间竟没人去动。
阿四把娃娃用外衣绑在自己胸前,见鹰贝舍的人来了,连忙走上前去一五一十地说了现在的情况。
鹰贝舍和司马世家不一样,他们是十分单纯的江湖帮派,和朝廷没有一丝一毫的牵扯。这件案子是鹰贝舍荣庆分舍找来的司马凤,虽然也是江湖帮派之间提出的协助要求,但案子本身已经报到官府,且死了这么多小孩,最后的结果是要上报到刑部的。鹰贝舍的人不能插手,也不敢插手。
那头领眼珠子一转,哼地喷出一口气:“邵大侠,邵夫人下手伤了司马家主,我们当家和司马家主又是过命的交情,鹰贝舍可不能放任你们走啊。”
既然不便于插手,他们就不从案子出发,转而去讲江湖恩怨:总之,只要能将邵金金和贺灵扣住就行。
贺灵这种情况,邵金金不可能离开她左右。鹰贝舍要向贺灵讨公道,邵金金必定也随着一起留下。
此言一出,只见周围沉默的鹰贝舍人立刻显了出来,将邵金金和贺灵团团围住。
邵金金已全无斗志,只是抱着贺灵,点了她手上穴道,不让血流出来。
叮嘱了乌烟阁弟子不得上前,他转而恳求鹰贝舍的人拔出那剑,好让贺灵包扎治伤。小头领有些莫名,弯腰便噌地一声将剑拔了出来。贺灵痛嚎出声,眼泪滚滚落下来。手上一道贯穿的伤口,血汩汩冒出。邵金金这时才明白,并无什么独门的拔剑手法,自己是关心则乱,被那小少年骗了。
他心中一时冒出种种恶念,但很快想到司马凤也中了毒,恶念顿时消得一干二净。
“解药呢?”阿四朝他伸出手。他早想问邵金金要解药了,可身边没有帮手,又怕邵金金突然暴起,伤了怀中小孩,因而一直不敢靠近。
邵金金哑声笑了笑:“没有解药。这毒无解,眼睛肯定是要瞎了的。”
“你!你骗人!那你还让少爷别睁眼,让他去洗洗!”阿四失声怒道。
“睁了眼,光就进去了。毒粉入水后见光即有变化,虽然不至于死人,但能毁掉一身武功内力,只怕从此之后也是个废人了。”他低声道,“没有解药,就算是有解药,现在拿去只怕也来不及了。没眼睛和没内力,你家少爷应该更愿意选择前一种吧。”
阿四气得要跳起来了。他没教训邵金金的能力,只好冲鹰贝舍的小头领扔下一句“别让他们跑了”,转身匆匆往迟夜白和司马凤消失的地方奔去。
赤神峰上山溪众多,迟夜白白天上来的时候已将此处地形记在心里,几个起落就找到了溪水。
司马凤双目的刺痛已缓和了一些,痛觉不像锐针戳刺那么突兀了,可那痛却渐渐钻进了骨头里,他整个脑袋都开始发木,只将脸在迟夜白头发上蹭来蹭去。迟夜白将他小心放在地上坐着,他在这痛里还恋恋不舍,在迟夜白的胸前摸了几把。
“你又壮了。”他说。
迟夜白一口血简直堵在喉头上不来也下不去。
“你都要瞎了!把那些怪心思放一放行不行!”他怒吼道,“跪着!不是,趴下!脑袋伸进水里!”
“水……水在哪儿?”司马凤可怜巴巴地问。
迟夜白蹲下来,压下心头烦躁,掬起一捧水给他洗去了脸上的污渍。掺着血的泪淌出好几道,迎风干了,贴在脸皮上,显得又脏又恶心。迟夜白一点儿没觉得忌讳,他也忘记了自己的脾性,衣衫下摆都浸到了溪水里,尽是泥水。
可擦是擦不净的。司马凤皱着眉,无论怎么闭眼,眼泪仍旧不断流出。迟夜白看得心惊肉跳,掌中的水流干了,他有些慌乱:“洗……洗也没用。”
司马凤捏捏他手心好让他安心,竖起耳朵听水声,摸索着低下头,将脸浸入了溪水之中。
冰凉的溪水顿时把火辣辣的疼痛盖了过去,他在水里吐出一串泡泡,觉得脑袋清醒了一点儿。可痛觉仍旧在不断地往脑壳里头钻,眼皮渐渐麻木。司马凤心道不好,这毒不是单纯洗一洗就能过去的。他又想到邵金金说不能睁眼,但现在在水里,是能睁眼,还是不能睁眼?
他浸了一阵子,憋不住气了,哗啦一声直起身。头发和脸都湿了,水淋淋漓漓往下淌。
司马凤抬指又点了自己的穴道,但手上的力气也不太够了。他喘了两口气,想跟迟夜白说回荣庆找大夫时,忽然听到自己前方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
是某种机括被打开了的声音。
“小白,收回去!”司马凤厉声道。
迟夜白看着手里的打开了的绿松石骨簪,摇了摇头。
这骨簪通体莹白,只在粗的那一段嵌了一枚圆润的绿松石,乍一看并无任何出奇之处。但那绿松石看着圆润,其实只是薄薄一片,内里中空。迟夜白将它旋开,倒出了里头那颗黑色的丸药。药丸子圆溜溜地在他手心滚动,迟夜白迅猛出手,一把捏着司马凤下巴,就要强行让他张开口。
司马凤却咬牙不从:“不吃。”
迟夜白又气又急,深吸一口气才温声道:“你吃了,我亲亲你。”
司马凤心动片刻,被疼痛拉回理智:“……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