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夜里就逃走了。司马家主所中的三寸蛇之毒,就是我赠给贺三笑的。她也是一个好毒之人,我们颇有惺惺相惜之感。”甘好摊手道,“但,谁能料到我居然还要自己解这个毒呢?”
“你只给了贺三笑一个人?”
“是的。三寸蛇的毒一旦离开西北的戈壁就很难制成,我身上存留的不多,而且难得遇到投缘之人,自然只给了她。”甘好比划道,“我将药粉制作成两颗耳环大小的绿玉,说实在话,确实很漂亮,是我送给女人的所有礼物之中,最好看也最毒的一种。”
迟夜白看了看司马凤,司马凤点点头,表示听到了甘好的话。
如果三寸蛇只赠给贺三笑,那么宋悲言说自己曾在文玄舟手上看到过三寸蛇的毒,也就说明,贺三笑把它转赠给了文玄舟。
两人的关系这么好?迟夜白心想。
吃喝完毕,结账的时候司马凤发现自己一时爽快许了请客吃饭的海口,然而却没带钱袋。阿四身上钱不够,迟夜白掏出了身上所有钱币都不够付账,而甘好在一旁冷静地剔牙,全无出手相助之意。“不是你请客吗?”他反而笑着对司马凤说,“司马家主的气势不够啊,不够。”
迟夜白最后只得悲愤地用鹰哨唤来鹰贝舍的鹰,再让鹰回到青河分舍去向分舍的头领要钱。
他从未有过这般丢脸的时候,回去的一路脸色都不好。
司马凤一路上没说什么话,直到进了甘好的小院子才开口:“小白,你等等,我有事情同你讲。”
“明天再说。”迟夜白不悦道。
“是和文玄舟有关的事情。”司马凤紧接着说,“爹告诉我的。”
迟夜白终于停下,吸了两口气之后转身走回司马凤身边:“快点儿说!”
阿四帮甘好打扫完肉铺再回来,看到自家少爷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月亮。
但他瞎了,又蒙着布条,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少爷,睡觉了么?还是再给你念念书?”阿四问他,“迟少爷呢?你们谈完啦?”
“谈完了,睡吧。”司马凤说完,转身慢吞吞走回去。
他神情低落,似有重重心事。阿四凑过去小心地问:“少爷,你跟迟当家又吵架了么?”
“没有。”司马凤欲言又止。
阿四帮他脱了外衣和鞋子,肩膀突然一疼:是被司马凤狠狠抓住了。
阿四:“少爷???”
司马凤的神情异常凝重。
“阿四,今天甘好说的那些事情,他和晏贵妃什么的,你统统都要忘记。”司马凤说,“尤其是皇帝那句。”
阿四眨眨眼,点点头:“少爷,我已经都忘记啦。”
司马凤搓搓他脑袋,哼了一声。阿四乖乖给他打水洗脚,心里却不断地回忆着甘好的话。
他出门倒水,看到迟夜白坐在隔壁院子的屋顶上。他冲迟夜白做了个手势,意思是少爷已经睡下了。迟夜白点点头,很快跳了回去。
阿四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司马凤,这几夜细雨连绵,迟夜白却每夜都在等着他入睡了自己才回去。
夜色愈加浓重了,雨势渐渐减弱,只有树叶上凝落下来的水滴仍旧沉重清晰。
迟夜白独自坐在房中,在死水一般的寂静里,慢慢闭上了眼睛。
回到那个巨大的、空旷的房间,他站在书架和书架之间的窄道里,看着房间尽头的司马凤。
司马凤举起莲花灯,冲他喊了一个无声的词。
“别怕!”
迟夜白点点头。他发现自己又变成了一个小孩,手腕细瘦,双腿不断地打颤。
他站在原地不动,试图读懂自己身后那片莲花灯无法照透的黑暗,试图跟自己身后的那个人说话。
幼时教导自己的先生就是文玄舟,这件事确实令迟夜白惊愕。
司马凤对他坦白了,但他没办法告诉司马凤,在自己的记忆里,在自己学来的分类存放所有记忆的房间里,文玄舟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一直存在着。
这房间是他教迟夜白制造的,所以他有能力把自己留在迟夜白的记忆里。
书册震动着,凄厉的人声在木头和木头的缝隙中钻出来。
一双手沉沉压在他肩上。
迟夜白颤抖着抬头,只能看到如烟如雾的黑暗,正朝自己压下来。
“别怕。”身后的人笑着说。
他怕,非常怕。身后站着的人挟带的不是死亡,不是灾厄,是更令人恐怖的东西。
那人的左手伸到他脖子上,温柔而细致地抚摸着他。
他左手有一只镯子,冰凉温润。这是迟夜白对文玄舟的印象,是除了声音之外的一些稀薄印象。
那只手也是冰凉的。手指纤长,骨节突出,手势却又极为细腻耐心,缓慢地抚摸过他的皮肤,令人战栗。
“你知道我是谁了对吗?”那人笑着问。
迟夜白说不出话。
他扼住了自己。
“你必须记住我。”文玄舟低低地说,“记住我说的话。”
迟夜白混乱地点头,他快要喘不过气了。
“小白!”司马凤在远处提着灯,开始往他这边跑过来。
——别过来……这个人太危险!
他喊不出声音,文玄舟的手指越收越紧。
“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要来找我。”文玄舟贴着他的耳朵说,“我需要你。你太神奇了,迟少爷……我非常、非常需要你。”
他笑着展开迟夜白的手,在他掌心一笔笔地写字。
迟夜白在几近窒息的恐惧中,居然仍能够分辨出这人写了什么。
冥夜怀思,踽踽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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