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氏是现场唯一猜出了真相的人,从丈夫看清男子容貌的时候,她便从丈夫的身上感受到了一种震惊,尽管丈夫以最快的速度将震惊压了下去,可作为妻子的自己还是捕捉到了。她想起丈夫的话,说马宁玥逍遥不了多久了,心中,立刻对玄胤的话信了三分,这人是丈夫派去的。丈夫当然知道回春堂的老板是谁,入府第二天他们便听丫鬟们说了。丈夫派人去回春堂纵火,想必是为了对付马宁玥,只是为何会烧到了玄胤?马宁玥呢?她受伤了没?
“三弟妹,三弟妹,三弟妹!”
王妃逐渐加重的语气将尤氏从走神的状态拉了回来,尤氏讪讪地笑了笑:“二嫂,你叫我?”
王妃古怪地看了看,道:“刚刚小胤与你说话呢。”
“是、是吗?抱歉,我刚刚心口有些痛,没听见。”尤氏又扯了个谎。
王妃困惑地问:“心口痛?是什么问题?怎么没听你提过?”
三老爷就恨不得找把锹把尤氏给埋了,尤氏什么都好,就是一心虚就爱撒谎,还总撒那些容易被拆穿的谎,他都没心虚,真不明白她着急上火的干什么!
尤氏余光扫到了丈夫眼底的寒芒,头皮麻了麻,说道:“老毛病了,偶尔疼一下,大夫给看过又说没什么问题。对了小胤,你刚问三婶什么?”
玄胤冷道:“我问三婶,三叔昨天晚上去了哪里?”
尤氏笑了笑,温声道:“想必是在府里,不然能去哪里?”
“想必?这么说三婶没有一直与三叔在一起,只是凭空猜测他在府里?”玄胤咄咄逼人地问。
尤氏被噎住了,昨日晚饭后,丈夫的确出了一趟院子,至于是去长老那儿了还是出王府了,她并不清楚。
三老爷的拳头被捏得咯咯作响:“二哥,你倒是说句话呀!没错,我昨晚的确出了一趟王府,但我绝对没有买通此人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此番前来,是为了让两个侄媳妇上族谱的!不是被你们冤枉成杀人犯的!”
中山王皱了皱眉,眸光扫过地上的男子,道:“谁让你这么说的?”
男子呜咽道:“不是谁,是真的……有人给了一百两黄金,让我烧……烧……烧了回春堂的账房……”他不敢说烧死宁玥,来的路上玄胤就警告过他了。
“到底是烧回春堂的账房,还是烧死我?”玄胤踹了他一脚!
“烧……我……我……烧……”男子支支吾吾的,仿佛是怕到了极点,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三老爷站了起来,高声道:“小胤!你是要信一个外人的话,还是信三叔的话?这人不知是拿了谁的好处,非要挑拨我们的叔侄关系!你不要上了他的当!”
从一开始认定玄胤污蔑他,慢慢变成了玄胤受人挑唆,他在悄然让步,也在悄然扭转策略。
果然,中山王听了这一番话,神色松动了几分,不管他疼不疼小儿子,小儿子都的确是他骨肉,他不会轻易容许自己的骨肉被人污蔑,哪怕自己弟弟也不行。当然,他也不信自己弟弟能做出伤害玄胤的事来,所以,私心里,他更愿意相信是有人借纵火的名义杀害玄胤,再嫁祸给三老爷。
他双目如炬地看向了男子:“谁让你这么干的?”
“是……是他呀……”男子用完好的左手指向三老爷,“就是他……我认得出……他的声音……是他买通我的……”
“你这混蛋!”三老爷一跳而起,拔出佩剑,“我玄玉清一生光明磊落,会使这种下三滥的法子陷害我侄儿?我对天发誓,我要是做了对不起我侄儿的事,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你……你……”男子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求救的眸光投向了玄胤。
玄胤挡住了三老爷的胳膊:“三叔,你是打算杀人灭口吗?”
“此等小人,不杀了他,难道还有菩萨一样供着他?”三老爷呵斥完,又语重心长道,“小胤,你千万别被他给蒙蔽了,你相信三叔,三叔绝对没有害你!三叔也是刚知道这件事。南边正起战祸,我们玄家可万万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闹内杠!”
玄胤玩味儿地勾起唇角:“那依三叔之见,应该怎么处置这个人呢?”
三老爷正色道:“此人谋害你在先,嫁祸我在后,非死不能卸心头之恨!”
“那就……”玄胤淡淡一笑,“随三叔处置吧。”
那人最终被拖下去,打着严刑逼供的名义让他交代幕后主使,他却没挨过三棍子便断了气。
对于这样的处置结果,尤氏长长地松了口气,不论如何,人死了就好,三老爷与他的交易便永远长眠地底了。
三老爷拍了拍玄胤的肩膀,露出一抹宽容的笑,仿佛一个长者在原谅一个犯了错的晚辈:“好啦,虚惊一场,咱们叔侄还是不要为这种事伤了和气!”
玄胤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照他原本的性子,早就冲上去揍他一顿了,但现在,他突然不想这么做了,他微微地扬起唇角,笑得无辜而迷人:“三叔说的对。”
王妃见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总算缓和了,也不由地微露出一丝笑容:“没事了就好。”对王爷道,“八成又是司空家搞的鬼,王爷这些日子去军营也请小心些。”
与玄家有仇的,她想来想去都只想到了司空朔,“上次玥儿她们游湖,听说就是碰到了中常侍,小胤是不是还烧了人家的船?”说着,她目光落在了玄胤的身上。
司空朔无故躺枪,倒真有些出于玄胤的意料,玄胤好笑地勾起唇瓣:“是啊,我烧了他的船。”
“所以他怀恨在心,派人对付你来了。”王妃叹了口气,她不喜欢司空朔,从第一次见面就不喜欢,除了司空与玄家的敌对关系外,司空朔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令她感到烦闷的熟悉感,“他实在太歹毒了,幸亏你没性命之忧。手还疼吗?”
玄胤不咸不淡地说道:“不疼了。”
中山王复杂的目光落在小儿子缠着纱布的手指上,嘴唇动了动,仿佛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三老爷与三夫人回了紫云轩,中山王去了军营,临走前,他看了小儿子一眼:“这几天,不必过来了。”
玄胤淡淡地嗯了一声:“知道了。”
到底是亲生的,所以没办法彻底做到不闻不问,王妃垂眸,晃了晃手里的杯子,神情中闪过了一丝落寞。
出了文芳院,玄昭追上了玄胤,玄昭的面色很苍白,那日他在玄胤房里喝了一碗莲子汤,回屋就拉了一整个晚上,翌日,更是一整天下不了床,弄得他现在不敢碰任何与莲子有关的东西了。
“四弟,你跟三叔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很小便搬来了京城,与三老爷感情不深,所以不会像王爷那样,对三老爷产生一种先入为主的亲情,相反,这个自小与他打到大的弟弟,却还比三老爷更亲近一些。况且,他太了解玄胤了,没有把握的话他是不会轻易讲出口的。
玄胤停下脚步,看向这个只比他大几天的哥哥,从对方神情里,他看到了浓浓的困惑,却没有质疑,顿时觉得好笑,偌大的王府,唯一信任自己居然是自己曾经的死对头:“怎么回事,三哥不都看到了吗?”
“我看是看到了,但是……哎呀!”玄昭不是个善于表达的人,挠了挠头,道,“你到底是怎么受伤的嘛?”
“被那人纵火,我在火场受的伤。”这也不算撒谎,只是将宁玥摘了出去,他是为救宁玥受伤的,可受伤地点也的确在火场。
玄昭古怪地嘟哝道:“回春堂不是四弟妹的店铺吗?她有没有什么事?”二哥可是交代他了,一定要照顾好马宁玥的。万一马宁玥有个三长两短,他就不好向两个哥哥交代了。
“你那么紧张她干什么?”玄胤警惕地看了他一眼。
玄昭忙讪讪地笑道:“随口问问嘛。”怕玄胤追问,赶紧叉开了话题,“好了好了,言归正传,你是不是怀疑是三叔干的呀?”
玄胤哪里看不出这家伙有事瞒着他?他连孙瑶都不关心,会跑去关心玥玥?但玄昭不是那种对女人动歪心思的人,何况如今也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玄胤话锋一转,正色道:“三哥信不信我?”
玄昭感受到了他话里的郑重,也跟着肃然了神色:“那要看什么事,但你跟三叔,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
“好兄弟!”玄胤拍了拍他肩膀,“接下来,我想劳烦三哥一件事。”
……
当晚,玄昭跑到王妃房中,说二哥玄彬已经抵达幽州了,他想动身去接他,王妃挂念伤重的二儿子,立刻准许了玄昭的请求。
玄昭连夜离开了京城。
却说宁玥处理完回春堂的事情后,准备坐车回将军府。她两天没回王府了,招呼都没打一个,不过以玄胤的性子,应该已经替她善后了。她这会子,没心情管王府的事。她仔细检查过了,账房的火是人为的,窗子被撬过,床底下和柜子里都残留着非常明显的火油痕迹,想来是有人趁她不在,从二楼的窗子里爬了进来,悄悄地将火油藏在隐蔽的地方,白天再浑水摸鱼地到二楼,随便丢个火折子进来,都能让房间烧得非常厉害。
掌柜抱歉地没脸见人了:“都怪我,疏忽大意,连账房进了人都不知道!”
这件事怪不得掌柜,她自己都没察觉,足见对方的手段十分隐蔽与高明,普通人根本发现了对方。宁玥说道:“回春堂病人太多,一时不察也是有的,他装成病人混在里头,防不胜防。不过,回春堂的安保也的确有待加强。以后一楼作为看病的区域,与二楼隔开吧!不管什么人,没你和钟妈妈的允许,都不得私自上去!”
“是。”
“那些账册……”
“东家放心,大账房都留了底的,就是您今天算的没记档。”他做掌柜多年,这方面的经验还是有的,就怕万一失窃什么,所以账册之类的东西,全都备了三份,不仅大账房后,地下密室也有。
宁玥满意地点了点头,越发觉得这个掌柜没有请错,虽身价比别人贵三倍,可处理问题的能力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那倒是不要紧,我今天也没算很多。对了,去请几个懂武功的人来,银子花多点没关系,一定要身手好、心眼实。”
掌柜不敢怠慢,连忙应下:“好的,可巧,我与武馆的老板是旧时,我找他推荐几名信得过的弟子,相信他不会拒绝。”
宁玥点了点头:“这是头等大事,收购布庄可以缓缓。”反正收购了也要重新装修,她下午看了几个工匠的图纸,都觉得不满意,等找到满意的方案了再收购也不迟。
“是,我今晚就去武馆。”掌柜略思索片刻,又问:“东家,咱们要不要报官?”
“算了。”纵火纵到她头上,来头一定不小。南街与回春堂抢生意的药铺不少,但谁都知道她是玄家的儿媳,动她?他们没这胆子!唯一可能的是,幕后主使的背景比她还硬。这种人,官府压根儿就管不着。
她曾经怀疑过司空朔,因为就目前而言,她只与司空朔的关系最僵,加上上回游湖的时候,她又那般羞辱了司空朔,司空朔一怒之下耗尽了对她的耐心,也未尝不可能。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撞破了某些人的秘密,让某些人坐不住,想杀她灭口了。
为了证实心中的猜测,也为了弄清三房的秘密,宁玥决定,找个机会把孙瑶约出来,细细地打探一番。
告别掌柜,宁玥坐上了马车。
走了没几步,便被一位不速之客拦住了去路。
那是一名身穿红衣的少女,肤色雪白、腰肢纤细,五官精致得如画过一般,乌发如墨,柔顺地散在肩头,额前坠了一个红宝石华胜,与她娇艳欲滴的红唇相映生辉,端的是闭月羞花、梳云掠月。
她张开双臂,拦在马车前,怕撞到她,小楼不得不勒紧了缰绳,如果他记得没错,这个标致的小姑娘,与他家主子在回春堂见过一两次,貌似还聊得十分火热。他自然而然地将对方当成了主子的熟人,启声对宁玥说道:“夫人,是您的朋友。”
朋友?
她在京城有这种东西吗?
宁玥缓缓挑开帘幕朝对方望了过去,只一眼,便被那张无辜而精致的脸刺痛了眼睛。宁玥放下帘幕,淡淡说道:“我不认识她。”
小楼一怔,随即明白了夫人的意思,既然夫人不再待见这位小姑娘,他也没必要与对方客气了,冷下脸,说道:“让开让开!别挡我家夫人的路!”
皇甫珊难过地黯然了神色,绕过小楼,直接来到窗前,撩开帘子道:“夫人,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
宁玥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你是谁不重要,我现在要回去了,劳烦你行个好,让让。”
皇甫珊不让,双手死死地抓住窗子,焦急地道:“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那个登……”见到这里,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正要改口,却听得宁玥毫无温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请你不要在我面前一口一个登徒子的叫我相公,好像在刻意地提醒我,你们曾经发生过多么不堪的事情一样。”
“我……”皇甫珊急了,“我没这个意思!我……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他……那晚……”
宁玥不得不再次打断她的话,而这一次,明显含了一丝冷意:“你能不能别总揪着那晚的事情不放?至少,别再当着我的面说。那个人是我丈夫,他把你怎么样了,你为什么非得重复地告诉我?你觉得我听了这些话会好受吗?最基本的尊重人的道理,你不懂吗?”
皇甫珊的小脸一下子涨红了,焦急地摇头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我……”如果她能哭,现在一定已经泪流满面了,可谁让她天生没有眼泪呢?“我我我我……我是来跟你澄清那晚的事的!我回去后想了许久,也许我真的……也许他真的……那个……”
“我对你们谁是真的,真的没有兴趣,你不要再做出一副柔弱可怜的样子,好像我欺负了你似的。”
“不是,我……”
宁玥冷漠地看着她:“别跟我说那么多不是,然后你也别向我道歉,你道歉了,如果我不肯原谅你,就变成我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了,你已经给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拜托你,别再继续伤害我!你们的事,我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我凭什么难为我自己去接受你的解释,让你的良心得到安宁?”
“可是这件事也不是我的错啊!”皇甫珊急了。
“那是谁的错,你就找谁去,别找我!”宁玥冷冷地放下了帘子,“小楼,我们走。”
她生平最讨厌做错了事,还故意拉下脸来道歉希望一切都一笔勾销的人,道歉实在是一个华而不实的东西,相信真正被伤害过的人,都不会因为一句对不起就结束心中的难受,相反,明明讨厌你、却还难为自己去原谅你,才是真的让人无法忍受。
抵达将军府的棠梨院时,刚踏上回廊,里边就传来蔺兰芝心疼的责备和某人委屈的叫疼声。
“哎呀,你到底在哪里弄的?怎么伤成了这样?”
“别骂我了,疼都疼死了。”
“还知道疼?一个大男人,出门也不知道小心点儿!你不是连翻墙都会吗?怎么还把手指给烫伤了?”骂归骂,蔺兰芝还是托起了他双手,上下看得仔细,“这可怎么办,肿成这样?”
宁玥的脚步顿了顿,从帘幕的缝隙中看到蔺兰芝小心翼翼与心疼的模样,明明整他整的最狠的就是她娘,到头来,最心疼他的也是她娘。她就说吧,她娘最心软了。
“好了,玥儿快回来了,赶紧收起来!”蔺兰芝轻轻放下他的手,把桌上的一盘栗子糕和香菇肉粽装进食盒,准备拧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