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严惠妃又把附近的宫人叫过来一一问了一遍,都表示没来河边,不清楚李顺妃落水的经历。
宁玥的面色渐渐浮现起了一丝凝重,前一瞬还与她争执的李顺妃,这会子竟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怎么看……都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通知陛下吧。”宁玥道。
严惠妃忙叫莲心前往御书房,约莫一刻钟后,南疆王与玄胤过来了。
玄胤握住了宁玥冰冷的手:“没事吧?”
“我没事。”宁玥给南疆王行了礼,南疆王摆手,示意她平身。随后,南疆王又对身后的仵作交代了几句,仵作上前,开始验尸。
玄胤将宁玥扣进怀里,宁玥就势把脸埋进他胸膛,不去看那苍白的尸体。
验完尸,仵作道:“启禀陛下,顺妃娘娘面色微赤,口鼻内有溺水沫,腹内有水,肚微涨,的确是溺亡。”
“许是不小心失足落水了。”严惠妃转头,看向李顺妃生前的两个贴身宫人道:“你们也真是的!自家娘娘出门不晓得跟着吗?害顺妃落水了都没人发现!你们要是跟得紧点儿,顺妃会淹死吗?”
二人吓得浑身发抖。
宫女颤声道:“不是奴婢不想跟,是娘娘不许奴才们跟着。”
小太监也战战兢兢地说道:“请陛下明鉴,请惠妃娘娘明鉴,奴才是真不知顺妃娘娘会出事啊……若早知道,便是顺妃娘娘把奴才打死,奴才也得跟着她的!”
李顺妃是来找她质问谣言一事,自然不希望有跟着,宁玥明白他们没有撒谎,但这时,她却不知该不该把顺妃找过她的事抖出来……
就在她犹豫不决之际,刘贵妃一脸傲慢地来了,先给南疆王行了一礼,而后指着宁玥的鼻子道:“长孙妃,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吗?”
隐瞒?宁玥不虞地看着她。
玄胤将宁玥挡在身后,冰冷的眸光直直打向刘贵妃,刘贵妃的心咯噔一下,听得玄胤冷声道:“贵妃是嫌自己的手太长了,要本殿下给你剁掉一截?”
刘贵妃赶忙放下了手!
南疆王疲倦地说道:“把顺妃的尸体抬回去吧。”
小德子应下:“是。”
刘贵妃眼珠子一转,壮着胆子拦住了小德子,视线越过小德子,落在了南疆王的脸上:“陛下!顺妃妹妹的死不是意外啊!是有人蓄意谋杀!您可不能放过了凶手,让顺妃妹妹无法在九泉之下安息啊!”
南疆王不耐地道:“你胡说什么?”
刘贵妃绕过小德子,来到南疆王身前,诚挚地说道:“陛下!臣妾没有胡说!臣妾方才亲眼瞧见,也亲耳听见了!有人说,要把顺妃妹妹推到河里淹死!”
“谁?”南疆王下意识地问。
刘贵妃摇手一指:“她!”
宁玥眉心一跳,刘贵妃疯了还是傻了,居然指向了冬梅?
很快,宁玥想起了自己与李顺妃发生争执时,冬梅的确威胁过李顺妃,再不闭嘴,就把李顺妃扔河里。
但那只是一时的气话,谁料李顺妃真的死在河里了。
冬梅急急地说道:“我才没杀人!我……我……我是说的气话啊!之后我就走了!”
刘贵妃冷笑:“你心里没这个想法,会讲出那样的话?当时又没别人在场,你说你走了就走了?谁能证明?你主子吗?你们俩是一伙儿的,说的话可不能尽信!”
这话说的,只差没点明是宁玥指使冬梅杀掉李顺妃的了。
宁玥好笑地说道:“原来我跟李顺妃谈话的时候,你在一旁听墙角呢,会不会是你看我不顺眼,杀了李顺妃,然后赖到我头上?”
“你……你……”刘贵妃白了脸,“我……我怎么可能干出那种事?你不要血口喷人?”
玄胤不可一世地说道:“就是喷你,怎么了?拿出证据证明你自己的清白啊,当时谁在场?你的宫女?那是你自己的宫女,她的证词不可信,贵妃赶紧找找别的人证吧!”
刘贵妃被噎得脸红脖子粗。
南疆王沉沉地说道:“都别争了。玥儿,顺妃真的找过你?”
宁玥从玄胤身后走出来,道:“是,她和我吵了一架,她很凶,冲过来要抓我,冬梅怕我受伤,才抱住了她,她说了一些不堪入目的话,冬梅气不过,威胁了她几句。”
“你们吵什么了?”南疆王追问。
宁玥头皮麻了麻,这个问题有点棘手,经历过一次背叛的南疆王已经变得非常敏感,若再爆出另一顶绿帽子的事,恐怕要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而一直隐瞒消息的她,怕是也要遭到怒火的牵连。
这时,玄胤开口了:“没什么大事,就为一些闲言碎语,早先她便来烦过玥玥,玥玥没理她,被我给轰走了,没想到还没死心。”
南疆王将信将疑地问道:“什么闲言碎语?”
刘贵妃低下头,严惠妃撇过脸,显然,二人一早已经听说了。
玄胤神色如常地说道:“不知是哪个混帐东西传的,说李顺妃与六皇子行了不伦之事。”
南疆王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混账!混账!混账!”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六皇子与李顺妃如何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至少对玄胤和宁玥而言是这样,他们丝毫威胁不到玄胤的帝位,所以玄胤和宁玥不会将他们放在心上,但有些见不得玄胤好过的人,偏偏要把这种丑事翻出来——
南疆王受的刺激太大,当场目眩头摇。
若说耿皇后与赵岛主私通,他只是伤心难过,外加一些自尊的碾碎,但儿子与妾室的媾合,就实在太让他无法接受了。
胸腔内,仿佛有什么在膨胀,胀到他呼吸艰难。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小德子扶住面色越来越苍白的南疆王。
玄胤和宁玥明白对方的意思了,这场阴谋不是针对宁玥的,是针对南疆王的,对方想把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捅到南疆王的面前,把南疆王活活气死,这样,玄胤的身份就尴尬了,毕竟还没正式册封,毕竟根基还不够稳健……再联合一些旧部、煽动一些民众,玄胤就离帝位越来越遥远了。
“真是可笑,想做皇后的时候,就跑来杀我;明白你不可能娶她为后,她又跑来对付你!”宁玥冷冷地说,言辞间,俨然已经把一切算到了耿妍的头上。
玄胤抚了抚宁玥的肩膀:“我先送皇爷爷回去,你在马车上等我。”
这个时候,必须让南疆王活下去。
南疆王已经失去了知觉。
小德子让人抬了轿子过来,把南疆王抱上去。
刘贵妃追问如何处置宁玥。
玄胤一记冷芒打来,威严地说道:“李顺妃的事与长孙妃无关!谁若是再污蔑长孙妃半句,本殿下就把她先斩后奏!”
刘贵妃吓白了脸。
李顺妃的尸体被运回顺妃殿,因不知南疆王会如何处置谣言一事,严惠妃提议,先把尸体冰冻保存,等那边有了结果再给顺妃入殓。
宁玥做过西凉的皇后,明白后妃入殓的学问很大,意外死、被杀死、病死,各有不同,另外,逝者生前若无大错,一般会进行一些追封,追封的内容与等级主要根据逝者的生平经历贡献来定,像李顺妃这种,一生无子,又不大受宠的,约莫追封个皇贵妃就完了;若得宠,会在封号前加一些谥号。偏偏这个节骨眼儿上,传出李顺妃与六皇子的谣言。不定罪还好,若是定了罪,李顺妃是要被贬斥的,那样,入殓的规格得大幅缩水,最严重可能是草革裹尸、弃尸荒野。
“那就先派人守着吧。”宁玥说道。
严惠妃安排了几个机灵的宫人,命他们日夜不休地守住尸体,末了,又悄悄地问宁玥道:“要通知六皇子吗?”
宁玥不假思索地说道:“当然,母妃走了,他作为儿子,必须得送母妃最后一程。”
“可是……”严惠妃有些犹豫,“宫里传得那么厉害,如今连陛下都知道了,他们俩、他们俩……”
宁玥淡淡地说道:“惠妃也信了那种捕风捉影的事?”
往常,她都敬称一声惠妃娘娘,如今去掉了娘娘二字,严惠妃明白,她是发怒了。
严惠妃就道:“倒也不是我非得去信,只是人言可畏、众口铄金,就算不是真的,也要避避嫌才好,免得陛下怪罪下来……”
“既然不是真的,就没什么好避嫌的,君子坦荡荡,身正不怕影子斜,惠妃派人给六皇子递个口信吧!”不容置疑的语气。这个时候,越是避嫌,越是显得有鬼。
不怪宁玥如此执着,非得颠倒黑白,而是南疆王在回京的路上病了一场,身体又回到了从前病歪歪的状态,实在经不起这种折腾。况且,说句不好听的,六皇子、顺妃也没碍着她和玄胤什么,瞒就瞒着了。
严惠妃拗不过宁玥,但又不想耽这个责任,最后,是宁玥派冬梅去了六皇子府。
很快,验过尸的老仵作又拧着工具箱进来了。
“长孙妃,严惠妃。”他给二人行了一礼。
“平身吧。”顿了顿,宁玥问道:“老先生,刚才不是已经验过了吗?还要再验一次?”
仵作恭敬地答道:“方才只是初步地验了死因,现在要再对尸体做一次全面的检验,看看还有没有其他隐疾或是遗漏的地方。”
宁玥的眸光扫过李顺妃的肚子,对严惠妃道:“惠妃娘娘,我们出去吧?”
“好。”严惠妃才不想看李顺妃被开膛破肚,太吓人了!
二人走出寝殿,宁玥眸光一动:“我帕子掉里头了,你在这儿等我,我去拿。”
严惠妃没怀疑什么。
宁玥踅步回了寝殿,仵作刚好在按压李顺妃的骨盆,不知摸到了什么,露出一副疑惑的神色,随后,他分开了李顺妃的双腿,拿出一个特殊的工具,开始检验更深层次的东西。
宁玥定定神,走了过去:“老先生。”
仵作对这个尊重他的长孙妃很有好感,当即放下工具,行了一礼:“长孙妃,这里太污秽了,您还是出去一下吧。”
宁玥的睫羽颤了颤,说道:“无碍,李顺妃生前虽然与我闹过一些不快,但到底,她是陛下的妃子,作为晚辈,我该来送她最后一程。”
仵作福低了身子:“长孙妃仁慈。”
宁玥安耐住心口的慌乱,静气道:“老先生,请问您入宫多久了?”
仵作拱了拱手:“娘娘折煞奴才了,奴才担不起您的敬称,奴才入宫四十一年了。”
宁玥和气地说道:“那您,与荀太医是一样,都是陛下的左膀右臂了。”
仵作忙道:“奴才只是一介卑微的仵作,比不得荀太医救死扶伤。”
宁玥微微一笑道:“老先生不必妄自菲薄,我年纪轻,不太懂事,大道理也不怎么会讲,只是偶然一次听我娘亲提过,说,‘这世上啊,哪有什么高贵的人、低贱的人?都是一块砖、一块木材,有的木材呢,做了房梁,被人仰望;有的木材呢,铺了地板,被人踩在脚下。但是,不论是做了房梁的木材,还是铺了地的木材,都是不可或缺的东西。’陛下能坐稳皇位这么多年,励精图治,除了荀太医帮他料理健康之外,您的一手验尸之术,也帮陛下解决了不少冤案呐!若说这宫围之中,谁最效忠陛下,非不求回报的您莫属啊!”
仵作老泪纵流:“长孙妃……”
宁玥行至他面前,轻轻托起他将要跪下的身子,他忙缩回手,生怕弄脏了宁玥干净华美的衣裳,宁玥却紧紧地握住了他:“老先生,您是陛下信得过的人,也是我和长孙殿下信得过的人,有些话,我甚至不敢对陛下说,但我可以对您说。”
仵作哽咽道:“长孙妃请讲!”
宁玥道:“不瞒老先生,李顺妃与六皇子的事……其实是真的。”
仵作勃然变色!
宁玥四下看了看,压低了音量:“在灵蛇岛,我便发现了李顺妃与六皇子的奸情,当时,也的确产生了一些龃龉,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请老先生相信我,我没杀李顺妃。”
仵作望进宁玥干净清澈的眼眸,含泪点头:“老奴相信长孙妃!”
宁玥欠了欠身:“多谢先生。”
仵作赶忙跪下:“长孙妃,万万不可!”
宁玥忙又扶起了他:“先生请起来说话。先生刚刚验过李顺妃的尸体了,应该……也验出她流过产吧?”
仵作叹了口气:“是的。”
宁玥就道:“老先生,有句号,我不知当讲不当讲。”
“长孙妃请说。”
“那孩子,是六皇子的。”
仵作刚刚已经猜到了,倒是并不惊讶。
“但我希望,老先生不要把这个写进验尸单……不要,让陛下知道他们的事。陛下的情况您也看到了,非常不好,再经不起任何刺激,六皇子与李顺妃的关系在灵蛇岛便已经结束,这一点,我可以向您保证。虽然二人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孽,可是如果惩罚这个罪孽的代价,是牺牲陛下的健康与性命,老先生,玥儿觉得不值啊!”宁玥情真意切地道。
仵作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开始了天人交战。他自懂事起便跟着师父学验尸之术,之后入选宫廷,成了宫里唯一的仵作,这一做,便是四十一年。其间,大大小小的案件,明的暗的,有意的,无意的,他全都经历过。但从没有任何一次,他隐瞒过任何信息,哪怕是有人把刀架在了他脖子上。然而这一刻,对着这个小姑娘哀伤的眼神,他讲不出拒绝的话来。
不隐瞒,是师训、是做人的道理。
可这个小姑娘从另一个角度解读了做人的奥义:不是所有的偏斜,都会带来一个坏的结果;也不是所有的正直,都能迎来一个好的结局。
他垂下头,低低地说道:“活了一辈子,直到今天,我才悟透了。”
他转身,提笔在验尸单上写下三字——无孕史。
……
艳阳,隐入云层,偶露出一角,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宁玥出宫,上了马车。
许是是累了,脑袋有些发晕。
等玄胤的功夫,她睡了一会儿,没想到一睁眼,居然天黑了。
“林子。”她唤车夫。
车夫道:“小姐,您有什么吩咐吗?”
“太黑了,你点盏灯进来。”
车夫望了望头顶的大太阳,一脸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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