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旋一个重重的头磕下去,再抬起头时脑门上大片青红。他一字一句道:“属下的泪水滴在手背上,是滚热的。但属下心中的热血,比这热泪还要烫上千百倍!”
这般慷慨激昂的耿耿肺腑之言,让麴允也有些动容。他离了座,快步走来亲自扶起了殷旋,拍拍肩膀以示鼓励。
“你不要这样,我也始终并没有疑你,这一年,我用你多次深入敌境刺探侦测敌情,你都没有让我失望过。你出生入死的忠心,连陛下也曾耳闻并赞赏。所谓柳下惠与盗跖,一门中出有品性截然不同的昆仲,也是经常有的事,你不要因为你大哥的事,而常常自怨自艾,你和他,毕竟是两个人嘛。”
“多谢大都督夸赞。属下只想以超过常人的努力,来洗刷我殷家受辱的门风。”殷旋不敢真让麴允使力气来搀扶自己,便忙从地上站了起来,略背过身擦干了眼泪。
麴允嗯了一声,“说到你大哥殷凯,也算才勇过人,当初我派他去蒲版,与赵染共同守住这长安东大门。谁知赵染屈身降贼,还将你大哥也蛊惑了去。虽然是受人撺掇,但你大哥也确实心志不坚,自甘堕落,无法可救。去年贼军与我交战失利,邪不胜正我总算生擒住他,后来之所以要亲手处决他,也是为了警诫全军、整肃纲纪的道理。”
“我知道,大都督此举实属应当,换了是属下,也会一样做的。”殷旋也已稳住了激动的心情,沉声回道,“只是可恨赵染狗贼,奸猾无比,竟然能屡屡逃得性命,又会招来更多的胡虏来犯朝廷,实数可恨!”
赵染,乃是当时著名叛将,数次带领匈奴人来攻袭掳掠,对曾经的家国和同胞,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短短两年时间,因攻晋屡建有功,赵染在匈奴汉国大小军将山头中,也算争取到了稳固的一席之地,被匈奴之君刘聪加官进爵,每次大规模攻晋之时,必会以赵染为大军前锋,用以对晋朝攻城略地杀伤无算,用今天的话讲,这真正是一个双手沾满了祖国人民鲜血的罪无可恕的铁杆大汉奸。
赵染乃是汉人,曾是晋朝将领。当初在老南阳王司马模的帐下效力。永嘉五年(311年),匈奴汉国皇帝刘聪率军攻陷洛阳,司马模派赵染守卫蒲坂,匈奴军势大,赵染心中不安,又向司马模索求冯翊太守一职却被拒绝,大怒之下索性率众投降刘聪。接着便自告奋勇甘为灭晋急先锋,引导匈奴大军攻打长安,司马模派长史淳于定前去抵御,淳于定被赵染轻松打败。
赵染趁势率众围城,长安城内众人背叛逃离,仓库空虚。军祭酒韦辅劝司马模说:“事情紧急,早投降可以免难。”司马模听从了他的话,于是投降赵染。孰料赵染在司马模面前,大马金刀的高高端坐,捋起袖子数落叱骂司马模的种种罪名,随后把他捆缚到大军主帅、匈奴汉国皇太子刘粲那里,并暗中建议刘粲将司马模杀死,又把南阳王妃刘氏赐给胡人张本做妻子,其丝毫不顾及当年情分,刻毒阴损一至于此。
后来,麴允、索綝等晋臣,奋力收复了长安,拥立从洛阳西逃而来的司马邺即位为君,两年内,数次和前来侵袭的赵染交手,晋军总是胜少败多,难得几次打赢了,却被赵染提前逃走,下一次,赵染又会带来更多的匈奴兵,以更猛烈凶恶的势头狂扑过来,让朝廷上下既是切齿痛恨,又实在拿其无可奈何。
提到赵染,麴允亦是毫不掩饰满面的憎恶之情。他踱回案桌后,阴沉着脸缓缓坐了下来,低沉着道:“这种卖国求荣的贼子,又岂会真的为匈奴人出死力?自然是见势不妙便拔腿就逃。不过他甘心为虎作伥,戕害同胞百姓,往年害死南阳王,如今更且逼凌乘舆,其滔天罪行,难以言表,日后必将不得善终,多说无益。”
麴允摆摆手,“好了,不提这些无耻之徒了。如今既然匈奴人即将来袭,你可有什么应对之策,说来听听?”
如此军国大事,哪里能够随便应对,况且也不该是殷旋这个小小都尉,与朝廷柱石这般面对面的探讨商询,殷旋也晓得,眼下书房内,就他和麴允二人,这种特殊的情况下,麴允所问,恐怕也是脱口而出。
“属下不敢。”殷旋小心翼翼地打着腹稿,斟酌着字句道:“依属下愚见,应坚壁清野,加固城防,此外,”他抬头飞快的瞟了一眼麴允,见其正凝神细听并无异色,便壮些胆子,接口道:“此外,敌军势大,也不可不做预防,万一有所不支,是不是可以使朝廷再往西退到秦州……”
他还没说完,却见麴允突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殷旋心中一惊,忙住了口仔细去瞧,麴允双眼中却毫无笑意——他却是在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