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野的嘶喊甚至惨叫,动人心弦。城下匈奴军兵卒狂暴的身影,如惊涛骇浪般层层叠叠撞来,似乎永远不会终止。他们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嗥叫,这种嚎声,互相传染,互相应和,仿佛这支大军,都已化作为嗜血的兽人军团。空中箭矢往来疾飞,拖着尾声的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划破长空,城上城下,无数的兵士如雨打蕉叶,瞬间便失去生命。
刘曜下了死令,志在必得。尤其是在他亲手斩杀了攻城不利或是半途逃归的八名将校之后,匈奴大军如同发了狂,用无数活生生的性命,硬生生来破坏、撞击、咬噬长安城,在丧失了两万余人的兵力之后,匈奴人用毫不畏死的嗜血蛮劲,更将长安打了个千疮百孔。
被五万余匈奴大军四面包围,层层环攻之下,城中早就丧失了出城逆战的各种机会,连夜间垂城而出袭扰乱敌军营帐的勇气也已失去。一味被动的防守下,长安如同一只紧紧蜷缩起身子的刺猬,那自恃能退敌的满身尖刺,已被敌人很有耐心根根拔起,如今,再无防御能力的躯干,就要暴露无遗了。
眼下,城中粮食紧缺、兵力匮乏,物资短少,最关键是在极其残酷的环境中,人心也发生变化,慢慢开始崩塌。
高岳衣不解甲,在城楼上往来指挥。从三日前开始,匈奴军的攻势一茬猛过一茬,好几次险些招架不住。高岳奉皇帝令,暂领卫将军之号,充任前敌总指挥,带了王该及樊胜二名得力副手,日夜坚守在城墙上,率部拼死抵抗,他亲手格毙的敌兵,已不下两百余人。
但高岳焦虑的发现,敌兵杀死了一个,便上来了一双;杀死了一双,又冲上来四个,总之仿佛是无穷无尽,便杀到手软也于事无补。城下的攻城车、云梯、投石车、耧车等等,好容易破坏了一具,跟着便又有新的被拉上来,继续着凌厉无比的攻击,实在让人防不胜防,筋疲力尽。
半个时辰前,匈奴大军方才暂停了通宵达旦以来的攻击,略作休整,城上还没喘口气,凄厉的牛角冲锋声又开始震荡在硝烟弥漫的空中,匈奴兵开始缓慢但坚决开始摆起阵势,粗野的嘶吼声,也如狼嗥般重复响起,让人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就此断裂。
多时高强度的攻防战,高岳已是形容憔悴,浓密的胡须也蓄了起来,又愈发衬得消瘦。他本倚着城墙,箕腿而坐,将头往后靠着,正自闭目休息。听得城下又有异动,当即霍然起身,满面烟黑之下,一双虎目依然炯炯发亮。他掣枪在手,正要招呼樊胜王该,却从城下传来了声声叫唤。
“高将军,高将军!”
却是三个小黄门,踉踉跄跄的从城下奔了上来,来至近前,小声道:“陛下口谕,高将军劳苦,朕心不安,吃饱了才能杀敌。故而让小奴等,给高将军、樊将军和王将军,送来吃食,快快收了,人多了看见也不好。”
说着话,三人左视右顾,俱从怀中摸出来个小布包,忙不迭塞在了高岳、樊胜和王该的手中。那布包散着酸味,让高岳有些错愕,略略抖开边角一看,却是两块酿酒用的曲饼,王连和樊胜手中,也是一样。
高岳咽了口干涩的唾沫,哑声问道:“此乃何意?”
为首小黄门忙应道:“今日早上,在太仓中,竟然发现了从前存放的数十块曲饼。陛下得报后大喜过望,便收集起来,熬煮成粥,分赐了众位臣工,当廷用了膳。这几块,是陛下特地为留给高将军等,留了一份。”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偷眼瞄向高岳手中的曲饼,微微垂下头来,止不住的咽口水。
高岳叹息一声,不知说什么好。旁边樊胜苦笑起来,但他面上的血污早变得干黑,一笑牵动了痂口,又疼的直抽。
“哎哟……。如今连这曲饼都算是可遇不可求的美味了。呵呵,岂不好笑?想当年在洛阳的时候,我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军宿卫郎将,鸡鸭鱼肉都吃腻歪了。没想到如今官越做越大,却要咽这活像是发了馊的曲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