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的人头连同捷报传到时,高岳不在襄武,彼时正带着韩雍,刚刚离开鸣沙县柴家堡子。当初韩雍回乡探望祭祀亡母等事情,本不欲声张,后来还是被夏州内衙多柴等人知晓。于是在给高岳的例行奏报中,提及此事,高岳很是感慨,竟有感同身受的心境,又赞赏韩雍低调收敛的品德,于是亲自指示地方,将韩母坟茔,高规格重新修缮一新。
此前军事会议结束后,因一时等待南方梁州军事进展消息,高岳便也不在襄武闲着,打算北上夏、朔二州巡视一圈,然后去往雍州探查。
于是带了韩雍、樊胜等二州主从官员,浩浩荡荡离开秦州北上。恰逢韩母的忌辰,韩雍本想告个假,速回祭祀便就赶回朔州,但高岳言道,既然遇上,便一同前去。
这一次,不仅是韩雍、樊胜两大州主前来,连秦公都大驾亲至。不要说村、县两级人员连觉都睡不安稳,便是灵武郡里一帮官员,提前得了讯息,都要前去柴家堡子轮流值守,后来被高岳以不得擅废公务为由拒绝后,还犹自在郡中坐立不安,屡屡使人来请示。
韩母之墓,如今不但荒枝野草被扫除一空,更已经被上等汉白玉石装饰的大气素雅。高岳献上挽联一对,左曰‘大义常载春秋,’右曰‘慈恩永存万世。’并以子侄辈礼,亲自上前致祭,并婉拒韩雍的再三劝谏,而屈身下拜,礼节一丝不苟。韩雍感动至极,心潮澎湃,在旁又大哭了一场。是夜,韩雍不顾高岳及樊胜等众人的阻拦劝说,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喝到酩酊大醉。
第二日,便接到征南行营的捷报,高岳大喜过望,传示左右,众人也极为欢欣鼓舞,纷纷恭贺言道主公拣拔人才慧眼如炬,臣等拜服。等离开柴家堡子,一行人到了夏、朔边境,高岳即将东行去夏州靖边城,而韩雍便将与众人告别、北上头曼城而去的时候,却又接到内衙斥候急报,形势陡然逆转。
成国兵发七万大举北上,谢艾统兵与其交战,结果一败再败,十三日之内竟至连败五场,如今不仅连南郑城都已丢失,更是已经溃退到了汉中郡北境的南星县,连相邻的雍州始平郡都已开始戒严。
众人面面相觑,继而恨铁不成钢,大骂谢艾无能,辜负了所有期望,使梁州糜烂至此。高岳尚未从南方大胜的喜悦中回过味来,却兜头接到了这样惨败战报,愕然之余,简直无法接受这种翻天覆地的大逆转。既惊且怒,便要立即南去,亲自前往汉中主持大局,旁边默然不语的韩雍却连忙开了口。
“主公!依臣推测,此中应该颇有深意。”韩雍劝住了高岳,并严厉制止了诸人七嘴八舌的议论,方才又沉吟着道:“说到谢艾,从前在夏州的时候,臣曾与他共事过数年时间,颇为了解他的品行与本领。虽然他年轻轻、资历浅,但其可以算得上是足智多谋,对于行兵作战之间的军事,有着过人的敏锐和独到的见解。主公称赞他并破格提拔他使其独当一面,绝对不谬。所以,臣首先认为,谢艾绝不是一个平庸甚至无能之将。”
“其次,就说这次战役。须知战阵之间,形势瞬息万变,再牵扯到后勤辎重、士卒斗志、情报真伪等等,若是一旦落入下风,被敌人趁势攻打,便会一败涂地,基本上很难就此迅速展开反击,并立时扭转局面。而谢艾一败,还能数败,若非臣孤陋寡闻,却实在没有听说过十三日内竟然能连败五场、最后却还没有全军覆没的诡异战况。”
“另外,陈安为患多年,也算个难缠的角色。谢艾十数日内,便将其击杀剿灭,展现了动若雷霆的过人手段。怎么可能随即便突然昏聩起来,变成了个用兵无方连连败逃的无能之辈?臣想,是不是谢艾正在布置一个敌我双方都料想不到的、绝大的局呢?若是可以,臣请主公在安排相应防务的同时,也暂且忍耐,再给谢艾一些时日,静观其变便是。”
高岳心中波动,不由怀疑起史书中对谢艾的种种记载,究竟是否可靠;但谢艾一双灵动的眼睛,却也不经意回想在脑海中,仿佛正颇有深意的望着自己。一时间,他沉默不语,竟有些患得患失起来。
南星县,秦军大营。
“这仗不能再这么打了!”杨坚头气急败坏的大嗓门,几乎要将帐顶都掀开:“就算你是主将,你是节将!某也得将话说完,像你这么一败再败,究竟想要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快退回秦州了,多少人在笑话我们!我杨坚头,从来没有打过这么窝囊的仗,你今天交个底,还要败到什么时候!”
何成冷哼一声,斜睨着谢艾,反倒一句话不说,任凭杨坚头不停气冲冲地大声抱怨。姚襄一脸为难,拉着杨坚头的胳膊,在低声劝说着什么,万宏也上前来无奈的劝谏起来。
“将军!非是吾等不敬将军,实在是!……此前将军运筹帷幄,一举扫除了陈安势力,将汉中魏兴抢了过来,大家都纷纷夸赞将军用兵如神。可是怎么转眼就。吾等也知道将军是在用计,但这么一路败退,连汉中郡都几乎要全落入敌手,眼瞅着假败就要变成真败,大家心中又焦急又担心哇!还请将军明示,下一步可否立即展开反击?”
谢艾本来惯做儒生打扮,眼下也难得的顶盔掼甲起来。他满面疲倦的征尘,却掩盖不了精神奕奕的一双眼睛。几日来,不要说这几个高级副手愈发开始躁动,便是军中基层,也开始有了质疑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