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盛州都护李凤,因受州主胡崧所遣,来洛阳面圣汇报南攻并州军事事宜,这几日仍未离去。他的长子李川,也才十五岁,长得膀大腰圆,膂力过人。当初听说要去帝都,想着这种机会可是难得,便死活也要同来,李凤被他吵不过,且因爱子心切,想着让他来长长见识,还可以借机多拜访结交京中权贵,将来多些门路也是好事,便同意了。但他晓得自家儿子生性跳脱强猛,发起混来二愣子般,便怕他在天子脚下犯禁,于是左叮右嘱,李川便就拍着胸脯应允。
今日里李凤一早去太尉韩雍处,交接汇报。李川左右无聊,独自一人溜出驿馆,在京城中四处乱逛,洛阳壮阔繁华,非是寻常城邑可比,热闹之处,他哪里见过,当然看得是兴致勃勃眼花缭乱。
他一个人乐得自在,随意闲逛东张西望,转个街角,却没提防与周王高仲撞在一处。高仲难得出来放松,却自觉被坏了兴致,立时出言斥责。李川怎知道高仲的身份,见这半大小子竟然主动挑事,当然不甘示弱,不禁恶语相向,还要攘臂奋拳。
高仲身边两名侍卫,大声呵斥让李川快滚。孰知李川毫不畏惧,更以为对方只不过仗着人多,更是光火的很,奋起反击,上来便与高仲扭打在一处。两侍卫当即便就出手,要拿下李川。但纵使身手过人,竟然也费了些功夫,才将李川控制住。闻讯赶来的巡防都尉,本以为是寻常滋事斗殴事件,正要喝令下属一起锁了全部拿走,侍卫亮出身份,结果在场诸人包括李川在内,自然吓得够呛,迅速层层上报后,因事涉亲王,周盘龙和邱阳都大吃一惊,觉得事态很是严重,难以处置,只好向高岳来汇报。
周盘龙将事情来龙去脉讲了一遍,又道:“汉昌候李凤,将李川捆缚后,父子二人现均在殿外候罪,听任陛下发落。”
高岳想了一想,便道:“叫李凤、李川父子进来。”
随着宦侍高声传宣,须臾,李凤趋步进来,三跪九叩之后,头也不敢抬,沮丧道:“臣李凤教子无方,造下滔天罪责,臣不敢避,特将逆子捆来,请陛下处置臣父子的罪责!”
李凤心中懊丧欲死。他本是降将,归顺高岳后,凭着屡立战功得蒙重视,于是愈发死心塌地,勤劳任事。高岳称帝后,也给他格外赏酬,除盛州都护不变外,还晋升他为安北将军、仪同三司、进爵汉昌县侯,乃是国家重将。李凤更是喜出望外,对高岳感恩戴德不已。
他平日里,总顾忌自己从前身份,待人接物俱是客气有礼,行为处事更是谦虚低调,上官胡崧及诸位同僚,对他的评价也都很高。但怎料就这么一次单独进京面圣的机会,却被自己儿子李川给弄砸了锅,更闯下了与皇子亲王当街斗殴的大祸。这种大不敬之罪等同谋逆,李川百死而无一赎之外,便是李凤恐也脱不了株连关系。李凤在心中重重哀叹,眼看大好前途,一朝生生断绝,罢了!就当前世欠了李川的,今世还他的债罢了。
高岳未置可否,冷眼看那李川。李川被捆得像个粽子般,脸上、身上血痕未干,显然是被李凤鞭打得狠了。虽然年才十五,但果然生的虎背熊腰,比同龄之人明显壮出一圈来。他跪在李凤身侧后,本来也是满面惊惧,但听闻父亲哀声叹气,突然膝行数步,朝着高岳猛地磕起头来。
“陛下!陛下!所有的罪,都是小臣一人的罪,与臣的父亲无关!臣父常日对小臣说,要我家世代不忘陛下的恩德,精忠报国便是,臣父对陛下忠心耿耿!小臣听凭陛下杀剐,以向周王赔罪,但请饶恕臣父!”
他兀自大声哀求,李凤已是又急又气,挪了过去,劈面一个耳光将李川打得口角流血道:“孽畜!天子面前,容你这般咆哮?你要害死一家人不成,你这个孽畜!”
李川情绪有些失控,转向他失声痛哭道:“父亲!是儿子不孝,儿子连累了你!儿子今日以死赎罪,万望父亲保重身体,日后就当从未生养过我便是!”
李凤悲从中来,心力交瘁,压抑惊惧、悲伤苦楚的情感亦是瞬间决堤,立时便泪流满面,抖索着嘴唇,深深望着心爱的长子,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周盘龙面如冷铁,上前大声道:“李将军,若是再殿前失仪,罪上加罪。”
李凤咬咬牙,胡乱擦了擦泪,叩首道:“臣父子本就有罪,有罪!便请陛下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