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夏将深颜色的衣服丢进洗衣机,抬头看了他一眼,问道,“还有别的要洗的吗?”
沈先生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唐夏拿起洗衣液,往滚筒里面滴了几滴,定好时间,按了开关,随后转身打算将白衬衣放到盆里,结果刚一动,伸手突然伸出一只手将她揽进怀里。
灼热的体温,隔着薄薄的衣衫穿透过来,唐夏微微一颤,站在原地没动。
他就这么将她环进怀里,低头嗅着她发丝上淡淡的洗发水儿清香,良久才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他的声音很低,敲打在心口,有些令人心疼。
她扭过头刚想开口,沈先生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嗓音低哑道,“什么都别说,听我说。”
白衬衣被丢到了地上,沈先生牵着唐夏一路从洗手间走到了天台,两个人像这段时间一样,相依着坐在天窗下的躺椅上。
今天的天气十分晴朗,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远处的天边,云朵被染成橘红,太阳却已经从地平线上消失,残留的光晕,依旧将整座云安市笼罩在一片光芒中。
沈先生看着天边的云彩,好久才低低的开口。
“从我记事起,她的精神状况就有问题。”
几岁能记事?四五岁,或者六七岁,他的童年,母亲这个角色,一直都是不完整的,在别的母亲带着孩子去参加学校组织的活动,或者去游乐园玩耍的时候,他的母亲,没日没夜的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她状态好的时候,抱着他教导他做人的道理,她是一个学识丰富的女人,嘴里时常说一些那时候的他听不懂的话,她写得一手漂亮的小楷,画得一手精致的油画,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很柔,就像是潺潺的泉水,落入山谷中一样,空灵,悦耳。
但是这样的时候,却很少,大部分时间,她都是疯疯癫癫的,这个时候的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充满厌恶跟恐惧的,她从不骂人,但是发起病的时候,却什么东西都往他身上砸,仿佛她要打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而是洪水猛兽。
可是,她清醒以后,看到他身上的累累的伤痕,又会哭得像个孩子。
日子磕磕绊绊的过着,直到有一天,一个中年男子找上门,那时候,他才八岁,不知道所谓的私生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个世上突然有了一个他可以称之为父亲的人。
沈峥嵘对他很好,供他上最好的学校,将他的母亲送往医疗条件最好的医院,他完全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一样照顾着他,照顾着她。
他在一个中档小区买了一套房子,将他们母子接了过去,每个星期都会来看他们,母亲的病似乎也得到了控制,只是她变得越来不爱说话,她不认得沈峥嵘,偶尔被他问起的时候,总是一脸的茫然,然后沈峥嵘就会露出一脸的哀伤,跟愧疚。
日子就这样平淡了过了四年,十二岁那年,他刚上初中,有一天,放学回家,家里突然来了一帮人,一边砸东西,一边骂着女表子,烂货,他神志不清的母亲被逼到墙角,恐惧的抱着膝盖,拼命的摇着头,嘴里嘟囔着,“我不是”。
那些身材魁梧的男人,不停地撕扯着她的衣服,嘴里骂着肮脏难听的字眼,他红着眼冲过去,抄起角落里扫帚,就往这些人身上招呼。
十二岁的少年,哪里是这些成年男子的对手,很快,少年就被这些人踩在脚底下,一声一声,“私生子”,“野种”之类的字眼蹿入耳中,这个时候他才知道,自己所以为的“父亲”,其实已经有了家室。
他被敲中了脑袋,迷迷糊糊的就昏了过去,等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医院了,沈峥嵘当时就守在他床边。
他看着他的眼神充满着心疼,还有一丝丝复杂,好久之后,才伸手想碰碰他的脸颊。
少年微微撇头,躲开了他的碰触,稚嫩的脸上,一片漠然。
后来,他什么都没说,病房里的保养品却是越来越多,再后来,他接他出院,他们搬了家。
但是经历过这件事之后,他母亲的精神状态更差了,有时候他半夜起来,发现她站在他的床头,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些什么,然后又莫名其妙的走开,或者就是一个人在客厅做一天,不吃也不喝。
就这样,半年后,有一天夜里,她突然来他房间将他叫起来,说阳台的窗户没有关,让他去起来去关。
那时候的他,已经被这样神志不清的母亲折磨到崩溃,索性将她从房间里赶了出去。
她离开没多久,他就听见客厅传来东西挪动的声音,咯咯噔噔,十分的刺耳,他沉着脸从床上爬起来,推门出来。
结果他来到客厅的时候,只看到她踩着一个板凳,爬上高高的阳台护栏,扭头朝他看了一眼,就纵身跳了下去……
“外面谣传的都是这个版本吧。”
沈先生说了好久,烟瘾有些犯了,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噙到嘴里,却没有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