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的时候,她甚至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儿子,她像个疯子一样,随手拿着东西,就往他身上砸,然后的清醒的时候,抱着他哭,一遍遍说着对不起。
可下次犯病的时候,她依然会这么做。
她嘴里那个叫占轩的男人,成了他童年里最记恨,最厌恶的对象。
她恨着那个叫占轩的男人,同样也恨着这个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
最艰难的时候,甚至需要邻居接济。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他见到沈峥嵘。
那个自称他父亲的男人,给了他以前梦寐以求的生活,他们住上了很干净的房子,再也不会一顿饭分开两份,留着晚上吃,他穿上了比别的孩子更漂亮的衣服,读他求之不得的书。
可他知道,这个人,不是他的父亲。
因为他不叫占轩。
可他无所谓,没有受过饿的人,永远不知道那是怎样一种滋味,他不需要真相,也不需要揭开真相,他要的只是温饱,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
所以,他从不叫他父亲。
当年跟张雪蓉在酒店一别后,他就没有再见过她。
他心里是对那个女孩儿有一些异样的想法,但他还知道自己是一个有家有身份的人。
那样的了断,或许不是一个美好的回忆,但至少断了她的念想,也断了自己的念想。
他将她完全隔绝在外,不再去关注她的事,以至于,她后来那些遭遇,她完全不知情。
他跟他太太两个人之间存在巨大的文化差异,越是相处的久,他们之间就越尴尬,越无话可说。
沈太太是个多疑的人,自然而然的就以为沈峥嵘在外面有个女人。
她找不到任何证据,疑神疑鬼,每天不是查他的手机,就是调查他见了什么人。
沈峥嵘被她弄得疲惫不堪,两个人大吵了一架,也正是这次,沈太太说漏了嘴,他才知道当年一些,他不清楚的事。
他心头一动,就找人去查了这件事,没想到结果比他想象的,还要离奇骇人。
他无法想象自己的妻子,会做出这么恶毒的事,也无法接受那个曾经满腹才华的女人,被折磨成现在这幅样子。
他满心愧疚,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给这个女人带来了莫大的伤害。
他想补偿她,至少要治好她的病。
濯云这个名字,是张雪蓉起的,十三岁之前,他跟她的姓氏,十三岁后,他在沈家落了户口,随了沈峥嵘的姓。
张雪蓉的病最早的时候,并不难治,只是拖得时间太久,再加上这些年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她的抑郁症已经非常深了。
沈峥嵘心存愧疚,请的是市里最好的精神科医生,帮她治疗,对他,也是竭尽一个父亲的责任。
直到后来沈太太再次找上门,张雪蓉受刺激,跳楼自杀,这种生活才到此为止。
张雪蓉一生经历的两次磨难,全都是跟沈峥嵘有关。
她跳楼被救起之后,他就让人将她送到了国外,一方面是避免沈太太再来找事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医生的话,医生说,要让他远离刺激的根源,而云安市这个地方本身,就是她刺激的根源。
张雪蓉被送到国外治疗后,沈先生就被沈峥嵘接到了沈家。
从张雪蓉被逼跳楼那一刻起,这个孩子就成了他的责任,他无法原谅自己妻子做的这一切,只能尽可能的补偿这个孩子。
沈先生被接到沈家的当天,沈太太就跟他大吵了一架。
之后的争吵,在家里几乎是家常便饭。
最严重的一次,沈太太急气攻心,被送到了医院,也是这个时候,被查出来肝癌晚期。
这病来得特别急,毫无征兆,沈太太脾气不好,完全不接受自己生病这一说,不愉悦的心情,加速了病情的恶化,不到两个月,便撒手人寰。
于此同时,沈家的声音也迎来了全所未有的低潮。
整个公司,一片萧条。
于是关于沈先生命硬的说法,便不知不觉的传了出去。
整个云安市都知道,沈峥嵘这个私生子,命硬,尽克身边的亲人,先是亲妈,又是后妈,现在又是沈氏,说不定很快就挨到沈峥嵘自己了。
做生意的,都信这个。
这时候,沈绮云就不知道在那个旮旯里拉出了一个大师,说要给沈濯云瞧瞧。
沈峥嵘当时被家里的生意弄得焦头烂额,就同意了。
那个大师来家里乱说一通,大致意思就是得把沈先生送走,不然沈家的人命,财运,都会因为他受到阻碍。
这几年大儿子丧女,妻子过世,沈氏低潮,几件事,几乎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了整整一个晚上,决定送沈濯云出国念书。
乔南在国外,他儿子也在国外读书,沈濯云过去,也有人帮忙照顾。
沈先生离开两年后,沈氏的生意慢慢开始恢复,沈峥嵘每年都会抽几天过去看他。
沈先生刚出国的几年,还会用沈峥嵘给的钱,十八岁之后,就没再用一分。
他记着沈峥嵘这份恩情,却无法将他当做父亲。
因为没有一个父亲,会舍得将自己的孩子送离身边,这么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处于一种很微妙的状态。
他看得出来,沈峥嵘总是想修补他们的关系,让他全身心的接纳他,只是年少时候烙下的阴影,哪里是这么容易消除的。
他答应回国帮沈峥嵘照看公司,完完全全是还他这些年的恩情,至于沈峥嵘想将公司交给谁,那是他的事。
殷占轩整个人呆滞起来,神情显得激动而狼狈。
“不可能的,雪蓉怎么会认识沈峥嵘,这完全是无稽之谈。”
“是不是无稽之谈无所谓,我要你清楚的是,当年你跟她,是你趁人之危。”
沈先生抬起眸子,直视着他的眼睛,“她因为你,这么多年,过着不见天日的日子,你凭什么认为三两句话,就能补偿回来?”
殷占轩深吸一口气,稳了稳情绪,伸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于事无补,可我现在知道了真相,我想为自己的儿子,自己的恋人,做一些补偿,这难道都不可以?”
“沈峥嵘再怎么对你,也不会将公司交给你,可我可以。”
殷占轩定定的看着他,“我完全可以,只要你一句话,我现在就能写遗嘱,你就是公司的第一继承人。”
沈先生勾唇笑了笑,有些嘲讽道,“我得改成你的姓氏对吗?”
“将公司交给我……你有想过殷承安的感受吗?那可是你从小宠到大的儿子,你舍得?”
殷占轩脸上闪过一丝动摇,他抿紧嘴唇,良久才道,“承安不是这块料,他在公司,也只能给你打打下手。”
“可惜啊……”
沈先生悠悠叹了口气,“我平生最厌恶的,就是殷这个姓氏,虽然你给的条件挺诱人,但是抱歉,只要一想到那个恶心的姓氏,我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他站起身,俯视着他,神色淡漠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之间,开始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别再将心思往她身上动,我保证你会后悔。”
殷占轩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你是怕唐夏知道?”
一句话,直接让他僵住了脚步。
自从知道沈濯云是他的种之后,唐夏这个特殊的存在,他不是没想过。
甚至今天,他谈判的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他跟唐夏离婚。
他可不想,在沈濯云继承殷家之后,出现两兄弟娶一个女人这样的丑闻。
不过现在看来,幸好他没说。
现在看来,唐夏是沈濯云最大的罩门,只要拿捏着这一点,说不定还有机会说服他。
只要是男人,都有野心。
像沈濯云这种身居高位的,野心更是不容小觑。
没有野心,他也就做不到今天这个位子,只要有野心,一切就都好办。
沈先生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他扭头,面色阴沉的盯着他,阴冷道,“你敢碰她一下试试?”
“我当然不会碰她。”
殷占轩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的笑,“她肚子里可怀着我的孙子,我怎么会动她,只是……”
他顿了顿,眯起眸子,“如果她知道你身上流着殷家的血会怎么样?”
“你这么久,不肯跟她开口,是不是也清楚,开口的后果,如果她知道的话……”
“砰——”
沈先生甩上门,咬牙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殷占轩站起身,整理了一些衣衫,淡淡道,“我刚刚说的,考虑一下吧,等你想好,我们再谈。”
他说着,就朝门口走去。
沈先生盯着他的背影,阴森森道,“你就不怕我把你一手创建的锐兴改名换姓?”
殷占轩脚步一顿,扭头朝他笑了笑,抿唇微微道,“我等着那一天。”
他离开之后,沈先生站在门口,半天没有挪动身子。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大脑一片混乱。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瞒不住,他如果一早对唐夏说,现在也不至于被殷占轩拿捏住罩门。
但是唐夏对殷家人的态度,如果她知道的话……
他闭上眼睛,朝着门框,狠狠地砸了一拳,该死的!该死的!
他从酒店出来,恢复了情绪,就给唐夏打了电话。
“开完会了?”
唐夏很快就接了电话。
沈先生“嗯”了一声,低声道,“早饭吃了吗?”
“早就吃了,你今天不是请假了,怎么还去公司。”
“最近要竞标,工作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