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笑了笑,道:“你也大了,说与你知也没什么。这是王献之与他的爱妾桃叶的故事。当时他有爱妾名桃叶,王献之为其作《桃叶歌》送渡,桃叶则答以《团扇诗》。都是淫佚之曲,没什么好读的——婉儿,你怎么了,是不舒服么?”
婉儿强笑摇头,道:“没什么,忙了一日,有些累了。”
母亲关切地道:“既是累了,就早些歇着。你在那地方当值,虽未必在那人眼前,也须时时处处小心留意,切不可争强斗狠,尤其你是新选过去的,对资历深的同侪要恭敬些,不要恃才傲物,亦不要与她们走得过近。”
婉儿心里惊骇,唯恐母亲担心,只是喏喏而应。母亲见她面色不佳,絮絮叨叨地将她送到床上,方才叹息一声,悄悄地点起油灯,躲到另一头做衣服去了。
婉儿几乎一夜未眠。
前几日都是母亲起床之后来摇醒她,这一日却是听见母亲的响动便起了,利落地穿好衣裳,母亲尤自嘱咐些谨慎小心、与人为善的老话,婉儿却收起从前那等不耐之心,静静听着,眼看着母亲将她本已服帖整齐的衣襟又理了一遍,又弯下腰替自己将腰带系好,微笑道:“我省得,娘不要担心。”
母亲又在叹息,边叹边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那一双浑浊的眼中分明有泪,却到底是笑道:“我儿聪明伶俐,自有福佑,阿娘没什么可担心的。”
婉儿点点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将要走时,母亲又将她叫住,那双曾经如柔荑般细嫩的老手紧紧扣住她的手,抬眼对她看了又看,才道:“娘等你回来用晚饭。”
婉儿只觉眼角湿润,不敢再多说话,只是点头急应一句,便快步出去,穿过整个太极宫,到了紫宸殿,却已经比同班值的宫人晚了。主管她们几个的年长宫人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你既入了紫宸殿,便早些搬到永巷住罢,我叫人知会掖庭,给你分间屋子。”
婉儿低了头,谦卑地应了一声“是”,蹑手蹑脚地跟着同班的人进去——她被分去洒扫庭院,一般这样的执使,须要在帝后起身前做完,且不可高声大气,惊扰了陛下们的睡眠,是既累又烦的苦差,因此虽在紫宸殿,其实却并非什么特别好的差事,所幸的是这样的差事遇见武后的机会甚少,虽不会得宠,却也不会速祸。
婉儿昨日胸中还有一腔雄气,今日却觉这差使甚好,安安心心地执帚打扫,不敢有丝毫懒怠。
那年长的宫人见她乖觉,微微点头,到下值时温言宽慰几句,道:“不要觉得这样的差事不好,陛下跟前的青娘子、张娘子,都是从这样的差使上去的,你们若好生当值,以后自有造化。”
婉儿惊异于殿中执事的温和,诚心诚意道:“这差使很好,多谢执事照拂。”
那宫人笑了笑,道:“也并非全然就是打扫了,陛下一贯看重本殿宫人,凡有宴飨,都只用本殿人员。明日家宴虽不在此,席上的端递传引却也都是我们殿里的人。你们两个新来的,今日下了值去内书堂,好生将这些礼节上的事问问,不要临场怯懦,丢我紫宸殿的人。”
与婉儿同为新来的那个面露期冀之色,笑着拱手道:“多谢娘子提点,奴这便去内书堂。”又看婉儿,婉儿嘴角扯出一抹笑,原样拱手道:“多谢娘子。”面上笑得虽欢,心中却忧思重重,难以自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