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上官氏性禀和惠,行推柔顺,貌勘关雎之选,德匹鸡鸣之诗,期于内理,能彰令德,可才人。”
婉儿听完旨意,强挤出一抹笑容,母亲在一旁拿出绢帛,那中官倒很客气,拱手笑道:“上官才人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娘子,这东西小人可不敢收。”
母亲推让了几次,那人辞不过,便笑道:“若这样,求才人赐一杯茶、一口点心,便算是赏了小人了。”
母亲还在道:“这怎么行?”婉儿已转过头去,轻轻唤一句“阿娘”,母亲便看了她一眼,起身将藏了许久的金州茶拿出来,好生煮了一壶茶,又取出果点,请捧给来人。
那内侍接了茶品了几口,又拈了一块点心吃了,方笑道:“多劳娘子,小人还要回去备供奉,这便告辞了。”婉儿与母亲虚留了几句,一等那人连连拱手,极恭谦地退了出去,母亲便变了脸色,将手在那送来的衣裳上一拍,沉声道:“说罢,怎么回事?”
婉儿茫然地看着那中官离去的方向,良久才回头,两眼无神地盯在那衣裳,轻声道:“儿…亦不知。”
“不知?”母亲脸上的怒色越明显了,从前婉儿极怕她这样发怒,如今见了,却暗暗觉得这样形于颜色的怒火,竟还不及那个人淡淡一句话来得吓人。她现在还能清楚地记得,白日里那人右手斜端着酒杯搭在右腿上、淡淡说出“跪出去”这三个字时,自己的心是怎样在颤抖的,那样微微带着愠怒,却又极克制的表情令她惊惶万状,跪在殿外时,她一直都在揣测这位天后会怎样惩罚自己。
婉儿以为,这位天后陛下早该厌烦了自己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却没想到,最后等来的不是惩罚,而是一句轻描淡写的“留在我身边做个女史”。
那个人究竟是真大度,还是假慈悲,婉儿不知。婉儿只知道,她再一次地饶恕了自己,同时,也又给了自己一个选择。
女史这两个字,真是微妙至极。
侍候起居的宫人可以尊称为“女史”,执簪笔之礼的近人亦可以尊称为“女史”,天后随口一句话,最初到底是指的是有品有级的女官,还是略有尊荣的近侍,婉儿无从知晓。但是婉儿知道,自己只能有一种选择。
宁可藏拙守愚,不可自作聪明。
母亲其实也是知道这道理的罢?所以她的愤怒,其实并不是因着自己忘了父祖的血仇,反过来给仇人做帮手,她的愤怒,多半还是源自对这位天后的惶恐——她们已是罪余之人,充在掖庭,尚且要战战兢兢、苟且偷生,如今再做了“掌叙宴寝,理丝枲,以献岁功”的才人,日日在御前侍奉,那该是怎样担惊受怕的日子?
婉儿不敢想象,她望了母亲一眼,母亲的脸早已因怒气而发白,那白中又透出一股绝望似的青灰来。
“不知。”母亲嗫嚅着重复了一句,转头看婉儿,“你不知?”
婉儿将眼中的一切担忧都收住,微笑道:“儿虽不知就里,但以常理推想,如今毕竟还是李家的天下,那个人一贯又爱做些大度贤良的样子,封我做才人,多半只是为了叫我占个后宫的虚名,毕竟像我这样的罪人之后,既难以得宠于圣上,家族中亦无权势倚仗,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
母亲狐疑地看了婉儿一眼,怒气稍霁,婉儿知道她已被自己说动,挨到母亲肩头,揽着她道:“阿娘放心,那人向来恩怨分明,既是这么多年不曾对我们下手,便没有突然又想起来再下手的道理。再说,阿娘觉得以我们的身份,值得那人这样大费周章、虚以委蛇么?”
母亲相信了她,面上怒气尽数散去,坐不片刻,又道:“你…多加小心。紫宸殿中,都不是善与之辈,如方才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