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接下来,敌军每一次冲锋,叶英都握着正阳,站在守卫的最前线,而他身边便站着拿着苍龙的沈墨衣,笔锋一转,他身上多出的伤口便治愈一道。
然而人终究只是人,轮番不绝的车轮战阵,以及微乎其微的休息时间,到了十几天之后,叶英居然麻木了。
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胳膊,只知道自己在不停地挥剑,唯有滚烫的热血溅在脸上、以及沈墨衣的内力在体内流动之时,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有知觉。
杀了多少人?叶英自己也说不清了。两边的人都不断地在减少,自己脚下早已是一片泥泞不堪,连抬脚都仿佛带着谁的血肉。
“夫君。”他听到沈墨衣突然喊他。
“夫……娘子。”话到嘴边,叶英不知为何突然换了个称呼。或许是因为沈墨衣那声“夫君”太过缠绵悱恻,让他忍不住回应起来。
“我记得,你如果放弃心剑,是可以看见的,是吗?”
“是。”
“现在这个时候,有没有心剑,已经不足以左右大局。你……能不能看看我?我现在都五十多岁了,你再不看看我,我就真的老啦!”沈墨衣道。
叶英沉默片刻,出手再将一人斩于剑下后,道:“好。”
或许因为真的在劫难逃,放弃比他想的要容易。数十年不见光亮,再睁开眼叶英还有些不适应,但等他看清楚时,他又无比希望自己还是看不见的。
——他睁眼之时听到有什么破空然后刺入肉体的声音,睁开眼他便看到那个人在冲着他笑,和数十年前一样温暖。时间似乎对她十分偏爱,几乎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比初见时成熟了些,带着令人心动的风韵。
还有就是,贯穿了那人胸口的长刀。
“哎呀……”沈墨衣语气轻松,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在邀功,“让你看到这样的画面,有点抱歉。夫君,能不能抱抱我,我好累了,没法给你治伤了。”
叶英双目发红,俊秀的脸上青筋暴起,右手挽起的剑花像是死神的花束,挥舞之间都有至少一个狼牙士兵横死剑下,但他左手却十分温柔的将沈墨衣揽进怀里。
“夫子,你是不是累了。”
沈墨衣疲累的闭上眼:“是啊,好几天没睡了。你放心,我在下面等着你,你不来……我,一定不过奈何……”
她的话没有说完,整个人瞬间撤去了力气,瘫在叶英身上。
他知道,她走了。
叶英重新又闭上了眼,紧紧将沈墨衣搂在怀里,即便戳在她胸口的长刀同样划破了自己的甲胄,他也不觉得疼痛。他握紧了正阳,浑身浴血,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复仇修罗。
记忆中最后的声音,是远方有人在喊,援军来了。
还好,睢阳保住了。夫子,你慢些走,叶英这就来,践行承诺了。
黄泉路要比想象的阴冷,然而叶英却走得毫不犹豫。
他的夫子说话算话,一定还在前面等他。他已经让夫子等了太久,能让她少等一刻,那就少等一刻吧。
然而即便这样,叶英再重新看到沈墨衣的时候还是没忍住笑。即便排队的人成了长隆,沈墨衣也是最吸引眼球的一个。
那人正蹲在地上,和矮了她不少的老婆婆讨价还价:“你看,我没说不喝你这汤,我就是迟一点嘛。这边来来往往这么多人,他们先喝不行吗?”
老婆婆似乎让她扰的不胜其烦,摆摆手:“行了你先滚到队尾去,最后一次了。”
沈墨衣拍拍手,起身准备回去排队,眼珠一转便看到了匆匆而来的叶英。
她欢喜的扑到他身上,然后又有点忧愁:“你可来得真快啊……睢阳怎么样了?”
叶英亲亲她的脸:“不知道,不过援军到了,应该是保住了。夫子不必担忧。”
沈墨衣蹭蹭他:“那就好。你不知道,我为了等你,磨得孟婆快要把那汤割开我喉咙灌进去了。”
叶英道:“我来了,我们一起喝,好不好?”
沈墨衣愁苦着脸:“好是好,可是喝完我们就忘了彼此了,怎么办?”
叶英安慰:“不会的。即便忘了夫子,再看到夫子,我也还是会像当年一样,看到夫子,就喜欢。”
沈墨衣还待说什么,队伍已经排到了两人,孟婆虎着脸倒了两碗,塞到他们手里:“喝!”
沈墨衣和叶英相视一笑,将这两碗汤喝的涓滴不剩。
汤药下肚,起作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两人的眼神几乎是同时开始迷茫,又是同时变得清明。
“你……是谁呀?”叶英茫然的看着眼前理应第一次看到的脸,却觉得又是亲切,又是喜欢。
沈墨衣微微皱皱眉:“我也不知道……可是我看着你很欢喜,你能亲亲我吗?”
叶英一愣,没想到怎么会有人如此大胆,耳根通红,一时之间竟然不知作何反应。
沈墨衣没等得及,直接自己上手把叶英的脖子往下一揽,在他嘴唇上重重一印:“你是我的啦!”
旁边的孟婆和判官捂上了双眼:“难怪阎王让他俩继续投胎做夫妻,这样的,还是别去祸害别人了。”
公元756年,藏剑山庄庄主叶英与其妻沈氏率藏剑弟子共赴睢阳,以寡敌众,坚守睢阳三月,战死沙场。后人遵叶英遗嘱,将夫妇二人合葬于剑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