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将王熙凤和平儿之间的互动尽收眼底,低头不语,心知肚明“戏肉”上来了。
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拉拉杂杂的说了一大堆关心她的话。黛玉装作不知她真正的意图,故作感动的含笑一一应对。
闲话了一会儿,王熙凤扫视着淡雅的房间,道:“妹妹如今出了孝房里怎么还是如此素净,况且又是在年下,很是该添些喜庆的东西才是。也怨我,整日里忙三忙四的,竟然把妹妹这边给丢到后面,真是该打。”
又一迭声的责骂平儿:“你是死人呀,我这边马虎了你背后提醒一下我也是好的,整日里在园子来来去去就是为了看看姑娘们缺什么短什么的,你却没看见?真是白长了那么一双眼睛!”
一面说,凤姐一面伸手拍着黛玉的手说:“我知道妹妹是最为大度的,断不会怨我,回头我就吩咐丫头婆子们帮着妹妹把屋子给给重新收拾整饬了。”
“凤姐姐快别责备平姑娘,平姑娘对我们很是尽心,只是这园子这么大,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一时看顾不到也是有的,再说我这里又不少什么,又不常住,所以一时没有注意而已。就是凤姐姐我也知道你管家忙,如今又是在年下,更是忙上加忙,一时疏忽不周也是有的,这里我也不过是小住,何必那么麻烦。”黛玉露出深领其情的姿态,笑道。
唉!王熙凤深叹一口气说:“还是妹妹体谅我。妹妹是不知道我的苦楚呀,我是没日没夜尽心尽力的忙,整日里忙得脚不沾地,可是就这么忙,只怕……最后我却落不得好呀。”
对于王熙凤的诉苦,黛玉不置可否,她知道这还不是正题,所以只摆出一副静静聆听的架势。
“人都说‘年好过,节好过,平常的日子不好过’,其实要我说这话应该换成‘年节都不如平常日子好过’。像我们这样的人家,更是如此,平时的时候省一点还无所谓,可是到了年节,除了各家的人情往来,还有打点年礼,送宫里娘娘的节礼,宗庙祭祀,年例请人送人,年节的花烛彩灯,戏酒……诸般花费哪个不要银子,几千两银子眨眼就花出去了,可什么都没看见,偏又少不得,省不得。可是‘屋漏又遭连夜雨’,这几年的年头又不好,家里的□□个庄子根本收不上什么东西,老爷们的俸银更是指望不上,还不够几顿戏酒的呢。现如今家里的进项全都指望着那几个铺子,可是就铺子收上的银钱勉强够家里的日常花费,如何支应的开年下这般大的花费,真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可是要愁死我了!”
黛玉笑笑道:“我知道凤姐姐是能干的,必然能够想出法子把这摊子支应起来,不然老太太和太太也不会放心把这么大的家业交给凤姐姐来管。”
王熙凤是奉王夫人的命来和黛玉要银子来的,依她本心来说,并不愿意走着一趟,可是一来王夫人的话不好违逆,二来,府上实在是周转不开,寅吃卯粮都吃不上。王熙凤就是再厉害,再能干,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钱她也转转不开。虽说这府上的主子或多或少都有几个私房钱,但是像迎春三姐妹和宝玉那样的,手中有个百十两顶天了,和过年的花费比起来,杯水车薪,能做什么?
这府上倒是有拿得出的,可是老爷太太们那里借给王熙凤个胆子她也不敢动问。李纨手中倒是有钱,可是她寡妇失业的,王熙凤也不好意思谋算,再者李纨是有名的“有进无出”,只怕王熙凤真要向李纨要这个钱,这钱不仅拿不到手,还会惹恼李纨,而且还会被老太太、老爷和太太们责骂,有场气生。
老太太那里,王熙凤心中有数,要是谋划一番,她估计弄出个一两千两银子不成问题,再多老太太就不会应允了。若是平时也就够了,只是这年节的花费太大,还差的远呢。况且王熙凤好强好面,她这个管家的差事是老太太在背后支持的,越过下一辈,落到她这个孙子辈的人身上。这些年她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条,从而赢得贾母的称赞,若是伸手向贾母要钱,不就说明她没有把家管好,没办事,这对好强要面的凤姐来说,比杀了她还难受,所以不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她不想这么做。
薛家是客,若是向薛家借钱周转也不是不行,可是这笔钱借了,还不知道哪辈子指着哪项能还得上呢,况且在薛家的眼中,贾府是高山仰止的存在,王夫人又一心想和薛家联姻,如何能示弱于薛家,让薛家探出自家的虚实。因此这钱还得想办法自家消化。
王熙凤把东西两府盘算来盘算去,能拿出钱来将这个年节丰足的过下去的,还就只有黛玉这么一个,况且因为银钱不凑手,王熙凤这边办事就诸多掣肘,因此她对于王夫人打算谋夺林黛玉手中的银钱也就不那么抵触了。
“妹妹真是高看我了,我哪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这一向都是有多少米,做多少饭,这无中生有的本事我可没有。其实我今到妹妹这里来就是躲债来了,到了年下除了人情份往,还有家庙及各处的例银的发放,可是这账上没有银子,我也变不出来,少不得要躲躲了。”王熙凤听了黛玉的夸奖,一怔,赶紧又叫起苦来。
黛玉只笑不说话。王熙凤看到她这般神态,心凉半截,黛玉的聪敏她可是领教过的,她不相信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会不知道她的来意。不过黛玉能装傻她可不能,只能硬着头皮说:“我知道妹妹是个伶俐的,不知道妹妹能不能帮我想个法子解了我的一时之难?”
黛玉轻叹一口气笑道:“凤姐姐可是说笑了,我是最为愚笨不过的了,况且又是不当家的,又寄居在此,哪里有我说话的份?指望我是不中用的,我是没有法子的,要我说凤姐姐还是另寻门路的好。”
王熙凤看见黛玉这边拿话堵得一丝风都不透,脸色骤变,实在无计可施,咬咬牙,干笑道:“我知道林姑父给妹妹留下些银钱傍身,现在府上一时不凑手,所以凤姐姐我就厚着脸皮向妹妹开口借些周转一下,等过了节,各处的进项收上来就一马还给妹妹。不知妹妹意下如何?”在迂回转折也没用了,干脆直接挑明的好。
黛玉轻笑着问:“不知道凤姐姐打算借多少?”
王熙凤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的说:“这个年节下来至少也得五万两的花销,这都不一定打的住,不过我们也不多借,就五万两就行,剩下不够的我再想办法。”
五万两?就说过年过节花费多,满打满算一两万也就够了,除非漫地洒钱,否则绝对用不了这么多,这不摆明是算计自己吗?黛玉听王熙凤报出的数险些气炸了肺,一声没言语。她不说话,王熙凤也不敢多说,一时间屋子里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当初林如海明面上留给黛玉十万两银子,除了这个,家中古玩字画,珍宝玉器,大的笨重的黛玉托贾琏变卖掉,将那些小巧的,珍贵的收了起来。当初林如海已经把迁灵,下葬等等花费全都富富余余,花费过后剩下也都在黛玉手中。
黛玉知道贾府里的人都是人精,绝对不相信林家就摆在明处的那些浮财,所以将暗中的银钱拿出一部分,最终被贾家以盖省亲别墅的由头要了去。最终手里只剩下一个整数的一个零头,不到三万两银子。这些贾府都是知道的,可是如今跟她一开口就是五万两,一是探探看看她还有没有隐藏起来的资财,若是有的话,哼哼……二则是打着要把她炸的一毛不剩,因为林黛玉手中的银钱虽不够五万两,可是她还有些珍宝古玩,贾敏留给她的首饰,若是凑一凑,五万两堪堪将够。因此向她开口五万两,她也不是拿不出。
黛玉不是傻子,如何不明白贾府的打算,她强忍着胸中的怒火,干巴巴的说道:“凤姐姐可真是狮子大开口,五万两?我手里可没有这些钱,凤姐姐还是另想办法吧。”
王熙凤也知道这钱要得太狠了,可是没办法,这是王夫人的主意,按王夫人的意思,一下子挤干免得将来还得麻烦,所以她也不得不从。
没奈何王熙凤强笑着说:“好妹妹,姐姐这也是没了办法才求到妹妹的头上了,妹妹还是想办法帮我凑一凑吧,有那些不用的家伙或者值钱的东西先典出去,凑一凑,回头银钱上来我一定给妹妹赎回来。”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干脆横下心来,什么都不顾了,要到钱才是正经。
看着王熙凤小心翼翼的陪着笑脸,黛玉心中厌烦,转过脸说:“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我有心无力,这数目太大了,就算把我典了也凑不够。我手中虽然有点值钱的东西,可是都是家父家母留下来给我作个念想的,断没有卖了的道理,若是抵出去,也抵不上价,我虽不通,可是也知道卖高买低的道理,根本换不了多少银钱。再者我搬出园子住在乳母家休养,我乳母家比不得这里财大势大,乃是小门小户,而且我手中还有几个钱,所以这日常花费断没有让人家出的道理。凤姐姐是当家的人,应该知道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还有药费,车马费等等哪一样不要钱,我一个弱女子又没有个生计,就这么只出不进,就算有座金山也有花完的一天,何况我又没有金山。所以我真的是帮不了这个忙,还请凤姐姐另觅他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