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晚春,往年凋零的花刚开了,转眼又要落了,颇有几分寂寥。??
自姑苏回来后,秋心黛玉越的好了,竟越过宝玉去,惹的他又了痴气,这其中贾府长女,宝玉亲姐元春加封凤藻宫尚书,号贤德妃此等大事,他也不放在心上,整日价里只跟着黛玉,被王夫人瞧见了好几次,大为不悦。
至于建省亲别墅,宝玉更是浑然不理,后来元妃省亲,命了大观园,让李纨,贾家三春,薛林,并宝玉分住了进去,宝玉得了好去处,天天与丫头姐妹们嬉游玩乐,遂放开了心怀。
这日春困幽,秋心早间起后,入画进来为她梳理,对着铜镜左右瞧了瞧,拍手笑道:“我们姑娘越的好看了!”
秋心坐在妆台前,笔直脊背中,自有曲线起伏,真力自腰肋起,上行沉肩坠肘,流腕分指,徐徐抬起左手,扶了扶攒花垂珠钗,笑道:“小蹄子又说胡话,今儿是芒种节,要送花神,还不去看看姐妹都起了没,各色花卉都备齐了没?”
入画应了声,笑着出去了。
秋心站起,行动间双臂如常,绝看不出她左臂几乎无法活动,为了瞒过贾府上下,身边丫头婆子,唯有调动全身真力,以全引分,行走坐卧间皆是功夫,才能做到。
在这每一刻每一息每一瞬,随时不辍的时光中,秋心渐渐体会到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一身武功在不断熔炼中,去芜存菁,几乎化成一片,却总是少了点甚么……
提笔写了几个字,出了蓼风轩,入画早跑的不见影儿了,一路走下来,那些丫鬟女孩儿们,或用花瓣柳枝编成轿马的,或用绫绵罗叠成旌幢的,都用彩线系了,每一棵树头每一枝花上,都系了这些物事,满园里绣带飘摇,花枝招展,一时也道不尽。
下到了潇湘馆,一片斑斑泪竹中,也不见黛玉,只一个小小雪雁正在喂鹦鹉,瞧见秋心,笑道:“往日都是我们姑娘起的迟,今儿四姑娘怎地还要晚了?”
说罢,捂着嘴笑了起来。
秋心笑道:“好丫头,林姐姐昨儿是甚么时候睡下的,晚间可有不适?哟,快看,那大燕子飞进去了,还不放了帘子下来?”
雪雁转身一瞧,果然瞧见一只春燕剪进屋子里,忙跑进去,赶着从窗子飞了走,又放下门帘,出来看时,秋心早不见了。
出了潇湘馆,远远看见凤姐、迎春、探春并一群小丫头在花树下嬉玩,秋心侧路避开,不觉间来到沁芳桥前,见那清水里有许多落花飘着,摇着流出去,不知到了甚么地方,正出神间,忽听到山坡后转来呜咽之声,伴着数落音,心中一怔:“这是颦儿的哭声,她又伤心了?”
一边想着,一边转过坡角,便瞧见前面春风落花飘摇中,黛玉正在葬花,口中低泣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一种奇异的凋零之美,以突如其来的姿态扑入秋心眼中,这美丽强烈决绝如大日横天,婉转柔和如弦月西移,瞬间直入人魂魄最深处。
她当即呆住,全身战栗,泪珠儿淌了满面也不知,只痴痴出神,整个魂儿似是随这歌声,感受着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寄人忧愁……
庭中花开虽易见,落时却再难寻觅,只生生愁杀了青苔阶前的葬花人……
我今葬花,人笑我痴,它年葬我,谁知是谁?
不如胁下生出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坠入香丘,一抔净土掩去毕生风流……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秋心怔怔的,只觉毕生所学在这凄清凋零之美中,尽数溶了,化为一体,体内真气不催自动,生了种奇妙的变化,如红尘迷梦,流转周身,左臂淤塞经脉一贯而通,左手抬起,一摊再合,游丝剑气如清风般逸出又归,将满天落花聚在手心上,凝成了一粒红颜泪珠,浮在半空,轻轻旋转。
秋心叹息一声,情知自己已入了无招之境,更是寻到了苦觅不得的武学总诀,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我竟不知,颦儿心中,藏着如此的忧愁……”
元宵佳节,维扬城南,春汛时至,声势如崩,蔚为壮观,引的许多进不了城的好汉们涌到广陵江边,啧啧称赞。
陈远早有此料,结庐处极为偏僻,密林高崖,人迹罕至,偏对江心沙洲,冥目合一,精神几与造化往来。
又过了几日,春潮更凶,到了二十四夜里,缺月东升之时,上游隐隐传来奔雷之声,江边众人纷纷道:“来了,来了,广陵潮来了!”
俄而隆声渐近,西边先是出现一条银线,迅占据全部视野,江水铺天一般,势不可挡地轰轰东流而来,如万马奔腾,声势之壮,直令千军辟易。
江边好汉中颇多人次睹此盛景,骇的脸色白,腿肚子直抖,却也死命支持,大声喝笑,唯恐在江湖朋友面前失了面子,那可大大不妙。
便在此时,众人忽然听到一阵琴声,竟压下了潮雷,不由好奇,寻踪觅源,有个眼尖的朋友突然指着江心沙洲,高声呼道:“在那,快看江里面,那岛上有个女人!”
边上有人耻笑道:“钻天鹰,你的眼睛不济事了,这般大水,谁在江心,寻死不成!”
这钻天鹰素以眼尖出名江左,此时听到有人质疑,冷笑道:“你不行,别人却能!”
6续也有内功高的好汉们看到了,江心沙洲上确是有个女人,隐隐约约的,好像正坐着,膝前横了一架琴,双手连弹,其音铮铮,贯着一股慷慨悲歌之气,纷披灿烂,如戈矛纵横,寒光闪闪,直视这盖天大潮如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