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北平陷入了最黑暗的一段时期。
奉直两军接管北平以来,从各地驻军到派系内大小官,来了一次大换血。在那之后,北平城内动乱频发,妇女遭受驻军□□的案件比率有增无减。尤其是在四月底,《京报》记者邵飘萍之死后,北平人人自危,南逃的学者一批又一批。在这种情况下,选择留在北平的《妇女之友》编辑张兰就显得格外醒目。
虽然身边不时有朋友提醒她明哲保身,但她非但没有选择撤退,还多次直言道:奉张党派肆意抓人,其实毫无道理,犹如犬吠,我若因怕他们的威胁而遁走,犹如被败家之犬赶走,不该如此助长他人威风。
她便一直留了下来,于此同时,也很小心注意自身的安全。
今日,张兰外出去见了一位受驻军侮辱的女性。这位受害者遭家人摒弃,又无依无靠,只能上门寻她求助。张兰见到她时,也不由吃惊,因为这竟然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学生。
女学生叫刘宜人,之前在女子师范读书。
“我父亲叫我去死。”刘宜人说,“我去报官,他们说我诬陷士兵。还说若我真是被强迫的,怎么还有脸面来报案,不该早就投河自杀了吗?”
她年轻的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
“我不明白,为何明明受侵害的人是我,在这些人眼里,倒像是我做错了事一样。”
张兰抓住她的手道:“那是因为他们害怕。他们只以为女人都应该懦弱,接受他们的命令与强权,你的反抗使得他们感觉自己的统治受到了挑战。这才要你去死。”
“男人都是这样的么?”刘宜人脸上露出一丝心灰意冷。
“和是男人或是女人无关,只是因为他们心的腐朽。”张兰道,“现下的局势,我会为你尽量搜集证据。但是你留在北平不太安全,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我……”
与女学生刘宜人谈完后,已经快近黄昏。张兰暂时把人留在自己家,出了门一趟。她买好两人的生活用品,想了想,还是顺路去看望了一眼老师。
李先生身体已经康复,但是脸色依然显得病弱,看到学生来探望,他眼中浮上一丝欣喜。如今,因为各方面的原因,李先生依旧不能出现在公众场合。那些大肆恶名化他和以他为敌的人,却在北平活得好好的。张兰又想起刘宜人之前的质问,心里不由也有些忿忿。她的表情带在脸上,叫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卉心,你要不要离开北平?”
像是没想到会被老师这么建议,张兰错愕地抬起头。
“如今南下的文人越来越多,北大教授也十之**都不在校园,授课已经不能正常展开。风声鹤唳,人人都知道奉张还会有下一步行动,我担心你继续留下来,十分危险。”
“那老师您走么!”张兰抢问道,“你不走,为何要我走?而且老师自己亲口跟我说,绝不跟这群匪徒妥协,如今却出尔反尔了吗?”她因为震惊和失望,语气里都带着些质问。
李先生长叹一口气:“我是怕他们禽兽不如,对你施用……更折辱的手段。”
张兰说:“老师这就不用担心了,我早就嫁过了人,丈夫虽不在身边,但已是人妇。那些人还真是狼心狗肺,连这样缺德的事都做得出来吗?”
李先生看她天真,无奈道:“他们为了威逼你,甚至威逼我,什么手段都使不出来。”
张兰想说那她也不怕,大不了当被畜生咬了一口,难道还真因为这种恐惧而畏手畏脚,无所进益吗?
李先生却在她之前开了口。
“你和许宁应该还有通信吧。”
张兰一愣,却已经听老师继续道:
“去金陵吧,带着那些向你避难的女子们,去找你师兄。”
南逃的文人们原本只有两个最佳选择,广州和上海。然而最近几个月,选择去金陵的人也多了起来。
金陵虽然是段正歧的地盘,但却和一般军阀辖地不同,非但是因为段与佐派结盟的缘故,也因为这几个月人人都能看到它的变化。最大的改变则在于学校,以金陵大学为首,各校都新得了一批资金,是从段正歧军费中划拨出来的。金陵大学用这笔钱建立了新的物理实验室,其他学校也纷纷效仿。
然而若仅仅只是一笔资金,并不能买通文人们对一座城市的看法。他们观念最大的转变,还是来自于民生的改变。自从段与佐派结盟后,金陵工会便主动与段正歧合作,订立了新的工人作息薪酬制度。现在工人五作两息,不再劳作如耕牛,这是其一。
段正歧关闭城内所有烟赌馆、娼寮,连靠近英国领事馆的几家外人出资的也没有放过。城内一扫颓靡风气,这是其二。
许宁在金陵先后建立慈幼堂、辜老院,收养无家可归的孤寡老幼,并建立了一套还算完备的自学自助体制,这是其三。
而最关键的是,在国内上下都因战火而陷入乱局的时刻,金陵的治理却逐渐变得清明,这便在有心人眼中显得格外与众不同起来。他们不禁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改变了金陵,或者说,是什么改变了段正歧?
“啊欠。”
许宁打了个喷嚏。
张三立马在一旁道:“怎么了,夫人,三伏天的你还感冒了吗?”
许宁的回应是一个眼白飞过去。
“谢谢,你只要少喊我一句夫人,我就不会有事了。”
张三闻言对他笑了笑,露出右脸颊一个浅浅梨涡。他们两人此时正站在船厂门口,等着与接头人汇合。
七月中旬过后不久,段正歧匆匆回了趟金陵又离开了。毕竟南方的局势还未稳定,依旧需要他在前线掌控。而许宁也需坐镇后方,不能陪同在他身边。这样算来,两人在互通心意后竟是聚少离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