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支着手慢慢坐起,左右一看,宝玉道:“只有我们两个。”
黛玉便问:“紫鹃呢?”
宝玉道:“我想园子都落锁了,婆子们也走了,就打发她先去睡。”
黛玉才点点头,道:“太太同你说了什么?”
宝玉道:“太太说要给我纳妾。”
黛玉淡淡道:“我这样子,你迟早都是要纳妾的,这有什么稀奇,值得你急成这样子么?”
宝玉跌足道:“我急的不是这个,我是怕太太发现了,你们两个今日实在太心急,我怕太太起疑心,就和她明说我喜欢宝姐姐,想要纳宝姐姐为妾。”
黛玉道:“你是读书读傻了么?这种话,也亏你说得出口。”
宝玉道:“我想横竖众人眼里,我也是有呆气的,和太太说些呆子话也不打紧。再说太太看我喜欢宝姐姐,就不会疑心到别的身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再说,太太那么喜欢宝姐姐,说不定一心疼我,真的去替我说了宝姐姐来,岂不是如意?”
黛玉又好气又好笑,咳嗽一阵,才慢慢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这么一来,宝钗就更不能过来了,也不知我们何时才能相见。”
宝玉忙道:“正因如此,你才更要保重身体,不然宝姐姐在那头,又不能亲眼见你,只能听到你一直病着的消息,自己在那头还不知要猜疑成什么样呢。”
他是说者无心,黛玉却是听者有意,忙问道:“她猜疑什么?她同你说过什么么?”
宝玉笑道:“我娶了你,她嫌弃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同我说什么?我不过依常理推想,你看你们两个都是七窍玲珑之人,遇事难免多想,若能通音讯倒还好,若不能,只会越想越多,越多越想,两个人徒增憔悴罢了,这就是人家说的情误了。”
黛玉是当局者迷,被他一番话说得恍然大悟,暗道:是了,我自己这里胡乱揣测,越想越多,反倒不敢与她太近。她在那头见我阴晴不定,只怕心里也是猜疑不定,所以反而不敢来见我,而非不想来见我——若真是这样,倒是平白误会了一场。一想清楚,便觉身心畅快,眉眼都一下子舒展开来。
宝玉见她神色,知道她想明白了,微微一笑,正要出去,黛玉叫住他道:“我派不出人去,你替我给她送个信罢,就说我一切安好,这场病并不是因为她,只是我自己有些想不开,现在想明白了,让她自己好生养着。”
宝玉道:“叫我托人送个东西进去给她倒行,传话却是难了。”
黛玉道:“我屉子里有个香坠子,你把我那茶罐子里的茶拿一点出来,装在里面给她,她看见了,就知道了。”
宝玉听了,果然向那头妆台上摸出来一个香坠子,一见就是黛玉的针线,不由得笑道:“你也就替她做东西勤快。”自己袖了,抬脚要出去,又被黛玉叫住:“园子都锁了,你就在这里住罢。叫紫鹃来打发你洗漱。”
宝玉道:“何必惊动她,我拿点水擦一擦手脸就是了。”自己端着盆子出去取水——因黛玉病着,她门口额外放了两个炉子,一个煎药,一个烧水——才到门口,却听外头有什么被撞倒的声音,外面宝玉、里面黛玉皆是一惊,宝玉大喝道:“谁在外面?”几步出去,只见人影一闪而过,看模样像是个婆子,宝玉追出几步,不见人影,外头黑漆漆的,他也不大敢再追,就自己回来,和黛玉两人对视一眼,黛玉低声道:“方才我们两的话,别都被人听见了罢?”
宝玉急得在自己脸上一拍,连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这下可怎么办?”
黛玉道:“你别慌,我来想想。”心念电转,刚想到一个法子,又觉得委屈宝玉,还在犹豫该不该说,宝玉却已经抬头道:“方才我们没明说你和她的事罢?”
黛玉回想一下,摇头道:“没有。”
宝玉道:“那就好,我这就去找老爷。”
黛玉急忙道:“你要做什么?你别乱来。”
宝玉匆匆道:“与其被人告到老爷跟前,不如我自己去和他说,也免得一传二传的,倒把你们两扯出来了——我自有分寸,你放心。”
见人都过来,就带着自己的随从,一路快走,直奔贾政门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