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因思黛玉是念旧之人,来苏州难免要去从前那些宅院感怀悼念一番,偏偏林海怕族中远亲有所牵扯,拖累黛玉,一狠心将苏州的地方尽数卖掉,到时物是人非,黛玉见了,平白又是一场伤怀。因此索性将这里几处林家故宅都买下来,黛玉不喜那建得板正的县衙,自从知道宝钗将那些宅院买下来后,每每就央求她带着自己换地方住着,她最喜城外那一处,亲自布置庭院,凡是花草摆设,无一不亲手选取、亲自斟酌。将那本来秀丽的庄园庭院,妆扮得越发精秀雅致。这一处庄子里有座雕花楼,本是黛玉闺房,如今变作钗黛二人的住所,内中不似一般闺房那般绮丽,倒是颇有几分书香淡雅之气,宝钗又将楼上打通,书房卧室,全在一处,黛玉偶有小恙,宝钗便把她挪到这里头,饮食起居,不必出门,也不嫌拘束。
这楼还有一样好处,因它建得高,黛玉若觉得闷了,只管把那纸糊的推窗移开,外头一层都装的玻璃,都是宝钗亲选的颜色,拼凑镶嵌,正合四季八方的景观;中间特地留出一大片无色的地方,黛玉不必开窗经风,便可饱览四野景色——南窗可观姑苏城,北面可见虎丘塔,西南还有个天平山。
这一日黛玉略觉好些,果然披了衣裳在窗边坐着,宝钗坐在她对面——两人坐的是平时对弈用的小榻,中间还摆着棋盘等物,却是一个卷了本书懒洋洋的在看,一个拿了个小算盘飞快地在打。
宝钗用的是个竹算盘,声音不大,算了一页,抬头看黛玉一眼,问:“饿不饿?”
黛玉摇摇头,因宝钗问起,才软绵绵抬手翻过一页,眼睛斜看着书本,宝钗就道:“看书的时候坐正了,别歪着头。”
黛玉细声细气道:“没力气,动不了。”
宝钗摇头一笑,把算盘放下,走到那头,黛玉就扯着宝钗让她坐上去,头一歪,身子就势靠上来,直接倒在宝钗腿上。
宝钗失笑道:“这会你就有力气了?”
黛玉躺着,两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道:“我可把今天的力气都耗光了,今日我是再动不了了的。你也不许走开。”
宝钗道:“我这几日,几时走开过一会呢?”因账本还在那头,便招手叫莺儿将东西递过来,两腿曲起,让黛玉靠着她躺着,把账本放在膝盖上,算盘放在身侧,单手拨打,手下越发轻柔,那算盘的声音也越发柔缓,一下一下的,听得黛玉睏了,捂住嘴巴打了个哈欠,道:“宝姐姐,今年过年…你想好了么?”
宝钗手上不停,心不在焉地道:“就说我病了,不回去就完了。妈估摸着也不想让我回去,毕竟我在京里是那么个名声。”
黛玉就又为她打不平道:“姨妈就你这么个女儿,流落在外地,难道过年都不让你回去么?”
宝钗看她一眼,笑道:“你究竟想我回去,还是不想我回去?”
黛玉一顿,愤愤道:“我当然不想你回去,但是我也不想姨妈薄待了你。”
宝钗左手捏一捏她的脸,右手依旧不停,轻笑道:“妈可一点没薄待我,前几日收到的信,给我带了几盒子赤金首饰,还特地嘱咐不要叫我哥哥知道,哪知我哥哥又叫人偷偷给我送了一千两银子,又嘱咐我不要叫妈知道,回头你提醒我,好好赏一下送信的那个,瞒了这个瞒那个的,实在不容易,而且回去还要报说我在扬州,要叫他好好背一背扬州景物。”
黛玉道:“又不是头一回瞒报了,你怕什么?”想起一事,微直了一点身子问:“不对,这回算着应该报说你在金陵了,这已经好几个月了,金陵那头报丧的人应该已经进京了。”
宝钗伸左手算了算日子,道:“他们从扬州回金陵要些时候,打点丧事也要些时候,那报丧的不像我们可以走官道住驿站…不过也过了这些时候了,嗯,这回让他说我在金陵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