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罗县令头上的汗都要出来了,望一眼师爷,又望一眼通判,那师爷想起叫囚犯打扫的事,忙忙地去叫捕头找人,那捕头亲绕到侧门,挨个问过差役,却是谁也不知王家太太在哪,正着急间,方才守门的差役之一拍手道:“这事只要问陈婆子就是。”引着捕头找了一圈,寻到跪伏在地的陈婆子,拍着她的肩问:“你家太太在哪?”
陈婆子吓得磕头如捣蒜,被那差役揪着站起来,说明情由,才战战兢兢地向那角门一指,道:“太太…方才进去了。”
捕头眨眨眼,县令也眨眨眼,还是师爷推了他一下,道:“烦请老爷派个人到后院问一声?”才如梦初醒,忙叫了一个还未总角的小子进去传话。
时近端午,惠州的天气早已渐渐热起来,凤姐穿着里外两层衣裳,走不多时,身上就黏黏腻腻地出了一层汗。
死鬼,她愤愤不平地嘟囔了一声,瞧见不远处有个葡萄架子,下面有一条石凳,望着颇觉阴凉,便踢踢踏踏地走过去,到了近前时候,却又停住脚,弯下腰,将这石凳反复看了几遍,才不情不愿地坐下,又嫌这凳子太硬,坐着不舒服,来回扭了几次,索性将外面的粗布衣裳脱了,当做枕头垫在石凳上,头枕凳子侧躺着想平儿。
九十六天。
平儿这回出去,已经去了九十六天,比之前她走的最远的一次还多了七天。
起初的时候,平儿还会托过往的行商带个只言片语,后来她说遇见一桩好买卖,要再走远些,不一定有空写信,然后从此就没了音讯。
天雷劈脑子五鬼分尸的没良心的下流种子!她继续想,蹬鼻子上脸过了河拆桥得了势就抖擞翅膀还没硬呢尾巴先翘起来的小浪蹄子,居然敢这么久都不回封信来。感情仗着她王熙凤是个流犯,日日被拘在这博罗县城里跑不掉,所以在外为所欲为、毫无忌惮是么?有朝一日,等她王熙凤翻了身,也要四海奔波一回,过上六七□□个月才回家,中间一封信也不写,看她平儿还敢不敢得意!
天气炎热,贴着石凳的那一面很快就闷出了汗,凤姐翻了个身,仰天躺着。
天空极蓝,有云朵在其中缓缓变化,过了一会,竟似也变作了平儿的形状,看得凤姐胸闷气短,腾地一下坐起,从旁边花丛里扯下一片叶子,向着天空扔去。
叶子晃悠悠地飘上去,又晃悠悠地飘下来,落在花丛里。
凤姐愤愤不平地又扯了一把叶子,谁知这回那枝叶里带刺,竟将她的手刺破了。
凤姐自己对着天光看了一会,把破损处含在口里吮了一会,想起这平常都是平儿的分内事,而今却只能自己动手,不禁悲从中来,眼泪扑簌簌落下,她只当四下无人,顺手就从怀里掏出一条手帕,捂脸大哭。
谁知这一哭,便听身后有悉悉索索的人声,凤姐警觉地止了泪,余光向后一望,见那花叶丛里露出一只男人的脚来,凤姐心中一紧,捂着脸,一面嘤嘤假哭,一面用余光偷偷向后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