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独凤姐疑惑,平儿自己也常常疑心自己这是怎么了。
倒不是说她不知道自己对凤姐的心思——她早已不是黄花闺女,对床笫之事熟门熟路,对自己身子的变化也一清二楚。
她疑心的,是这心思到底是怎么起的,又是何时起的。
平儿是王家的家生子,从小儿被选去陪侍小姐,一块长到出嫁的年纪,自然而然地就成了陪房,那时她于凤姐,不过是个贴心却不大爱出风头的木讷丫鬟,凤姐自己能干,那时手上得用的人又多,平儿虽是一等丫头,与凤姐却还没现在这么亲密。
后来与平儿一起陪进贾府的丫头们见贾琏少年俊俏,又是惯爱撩三挑四的,免不了暗地里都有了首尾,那时凤姐年轻气盛,也不管是家里带来的还是打小一处的,一律都干脆利落地处置了,这时节平儿素日谨慎的好处才显露出来,凤姐也渐渐地开始倚仗她、器重她,平儿也没辜负这样的器重,慢慢地从一个贴身伺候主子奶奶的丫头,变成了贾府里面第一等有头有脸的人物。凤姐不信别人,只信平儿,从不与别人说的话,都说给平儿,从不对别人发的脾气,都发在平儿那里,就连凤姐自己的丈夫,任谁都不能染指,却也…分给了平儿。
平儿谨小慎微地守护着这份信重,毕恭毕敬地侍奉凤姐,家中父母兄弟的联系渐渐少了,与凤姐的话却越来越多,有自己主意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了,对凤姐却越来越言听计从。凤姐是她的天,超过了地、亲、君、师的天,她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天存在,无论是身、是心。
平儿想,或许是她真的和凤姐处得太久、太亲密,以至于后来,呼吸行动间自然地就会想到她。凤姐病了,赌气强撑着不肯示弱,她偷偷地去寻医问药,甚至花了大价钱去拜托那个马道婆。凤姐有心事,她跟着在旁伤心落泪,却藏着掖着不肯叫人知道。凤姐要做惊世骇俗的事,她为着凤姐好,劝了数次,一旦见凤姐铁了心要做,她便也马上改了主意,成为最勤快、最上心的那个人。
平儿一度以为,这样的感情,已经是世上主仆间所能有的最为深刻、最为紧密的感情了。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世上最深刻、最紧密的感情,还远不止于此。
贾琏离开的那段时间,是平儿最幸福也最忧心的时候。
幸福是因着她自己,忧心则是因着凤姐。而因为忧心是为了凤姐,那一点点小小的自己的幸福便再也不值得放在心上。
然而没放在心上,并不是没有。这一点小小的幸福的种子在平儿的心上隐秘地而茁壮地生长着,从一个小小的芽儿,长成一朵巨大的欲念之花。
忽然从某一个时候起,平儿的心就再也不属于她自己了。看见凤姐一笑,便会不由自主地跟着笑,看见凤姐蹙眉,又会情不自禁地忧伤。凤姐一个手势,便能叫她心跳如擂鼓,而凤姐一个眼神,又能叫她心沉如止水。
平儿终于发现自己对凤姐的热忱并非一般的,丫鬟对主子的忠诚,也并不是闺中姐妹或是青梅竹马这样的情分,她对凤姐已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渴望,一种想要触碰、想要占有的渴望,属于男女之间的……渴望。
这是她与贾琏相处时,从未有过的事。也是她一直深埋在心口,不敢让任何人知晓的秘密。